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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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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2章
      许多儿童启蒙识字时,都是照着谢澜安的字练的。
      考生中不乏比谢澜安年长之人,那也只能说是风气使然,无关长幼吧。
      书吏们之前还在私底下议论,“这些读书人怎会甘愿学女人的字呢?”
      他们自己说完,却也反应过来——谢大人才当女人几年,两年前,她还是名动金陵的秀杰俊彦呢!
      所以这糊名换字的提议,实在太对了。荀尤敬拿起面前一份卷纸想,否则,单就笔迹一事,又会招来许多风波。
      他面上平常,捋须淡然道:“为官须重,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
      书吏连连称诺。在旁磨墨的华羽看着老师压不住的嘴角,失笑摇头。
      这桩逸闻传到正主那儿,谢澜安没什么反应,叮嘱束梦看着厨房做好药膳,送到百里的院里。
      胤奚看着她喂鱼,反坐在院廊栏杆上说:“我的字一定是最像的。”
      谢澜安在通了地龙的屋里待不住,眼下着麂靴,松挽发,身披薄氅,手托着饵盒看胤奚一眼,“字写得好不算真本事。”
      胤奚靴子有一下没一下磕着石栏,撩眸看她,眼神又轻狂又勾人,有点明知故问:
      “那什么才算真本事?”
      谢澜安不说话,盯住他弯起的红唇。胤奚顺着她目光向下,毫不掩饰地落在氅襟掩映处。
      青天白日的。
      谢澜安忽然捻起一颗鱼食弹他,“廷尉那边如何?”
      “噢……”胤奚接饵在手,想起那对父子就扫兴,挺秀的鼻梁皱了皱,揉捏着饵粒把玩,“还能如何,廷尉不敢对褚豹用刑,也决计不敢得罪女郎的意思,只管把人扣着。儿子挑衅禁军栽了跟头,褚啸崖也要顾及颜面,只消他松口不要北府今年的军费,欲把人保出去,想来也就是出榜前的事。”
      谢澜安点点头。
      胤奚忽然跳下来,揽臂抱住她,用下巴蹭她发顶,“不说别人了好么,女郎怎么不问,我闱试考的如何?”
      自打出了考院,谢澜安就没问过他们几个发挥得怎么样。
      她有旷达的资格,她成功推动了首届策考,意义远比考试结果来得重要。而且有老师审卷,她没有顾虑,只等着出榜罢了。
      再说百里力尽,楚堂谦虚,文良玉不藏话,会主动与她说考得如何如何,谢澜安心中都有数。胤奚么,却是一肚子鬼心眼,开始时故意不提,就是等着她问呢。
      谢澜安偏不问。
      胤奚的沉稳是对别人的,在谢澜安面前,她一日夸奖他八百次才好呢,抓心挠肝,哪能忍得住。
      “等出榜吧。”谢澜安拍拍他的脸,敷衍得还不如对那缸鲤鱼上心。
      胤奚被拿捏得认命,叹着气担在谢澜安肩头:“若考得好,女郎可得赏我。”
      ·
      翘首等待出榜的,不止是乌衣巷。京中客栈家家爆满,操着南腔北调的考生们齐聚在此,都在期待着鱼变辞凡水,一朝谒天门。
      楚清鸢才从魏甫宴请的席上回来。
      一想起魏甫在席间用仿佛在看奇货的眼神注视他,说他必中三甲云云,楚清鸢便觉恶心。
      若不能摆脱王家的挟制,即便高中进士,他也只是党争之下一颗棋子罢了。
      为何遇上这些多舛磨难的总是他?楚清鸢心中痛恨,而其他人,譬如那条疯狗,却有那样好的命!
      书房的角落里放置着一把先父留下的焦柏古琴,楚清鸢思绪烦乱,不禁走过去掀开琴布,坐下拨动琴弦。
      后屋的伧仆听见幽妙琴音,心中惊奇,循声来到书房之外。见郎君沉浸在琴声中,不敢打扰。
      直到楚清鸢一曲抚罢,老仆才欣喜地出声:“郎君,您何时学得这般厉害的琴艺了?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楚清鸢茫然看向他,又低下头,瞳孔微张地盯着自己双手。
      他根本不大会抚琴。
      学琴需要请名家传授,他没有这样的条件。方才他只是放空思绪,信手拨弦,这首曲子便像行云流水,自然娴熟地从他指下诞生了。
      仿佛……他已经弹过无数遍。
      仿佛曾有一双手覆在他的手上,耐心地教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
      楚清鸢寒毛倒竖地推开琴,起身时带倒了椅子。
      他为何会弹这首曲子……他,听谁弹过这首曲子?
      ·
      却说贡院审卷,遴选文章本有一定的章程,分为甲、乙、丙三等,以策论为重。上上为甲等,上中为乙等,中等为丙,中下与下下自然便落榜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判卷,入选进士的文章顺利择取出来。
      考官们却在商定三甲名次时犯了难。
      只因这最出彩的三篇策文,绣句绘语,各有千秋。监考们各有偏好,意见不能统一,最后只有请荀尤敬定夺。
      殊不知荀尤敬也伤脑筋,他一颗公心无偏倚,勉强摘出了一篇略逊的点为第三名。可对于余下两篇,翻来覆去地读,总觉得哪一篇屈居于下都可惜了。
      不过这也正说明,此届国考人才辈出,是大玄之幸。
      期间王家疏通人脉,也在明里暗里地打听。
      当听说这三甲文章皆是逸兴遄飞,迥无女子脂粉气,才算放下心来。
      “不如,呈到御前请陛下定夺吧?”学监中人见荀祭酒实在不能决断,提出建议。
      然皇帝年轻,自知学问不及鸿儒。陈勍看过那两篇对策,对荀尤敬道:“荀卿但可自行裁夺,我朝得人,便是幸事。”
      他并非不想来一桩钦点状元的美谈,但一想起谢澜安那张清谡冷丽的容颜,心知他如此妄为,必不符她的期望,这才遗憾作罢。
      “不过……”
      在荀尤敬欲行告退时,皇帝又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左边那篇文风雄壮,析文入理,颇似书生楚氏《北伐论》之风啊。”
      荀尤敬目光微动。
      皇帝青眼于书生楚清鸢,已经不是秘密。
      所以皇帝看似没给意见,其实意有所指。荀尤敬回到贡院,华羽听闻了陛下之言,见老师面色似水,想了想道:
      “学生拙见,老师公心似鉴,本不以何事为转移。若此篇当真力压群雄,当榜首而无愧,老师也无须为显耿介,而刻意反之,使明珠蒙尘。且也未必就是那个‘楚生’,学生觉得也像楚堂的文风……”
      荀尤敬摆摆手,“我是怕……”
      他话说半句,又咽了回去。推开窗望了望夕光,又将两篇策文重读一遍。
      再三斟酌后,荀尤敬凭心而论,点了其中雄辞壮丽的一篇为榜首,另一篇细腻通畅的屈居第二。
      终于在冬月初五,到了礼部的放榜日。
      群生早早赶到礼部的南院,在东墙立起的高一丈余的榜墙前,翘首观望。
      胤奚与楚堂、文良玉也在,另一边便是女学馆的娘子们。这三名郎君与几名谢府的门客排成一列,隔在举人娘子与那些摩肩擦踵的书生之间,免得娘子们受到冲撞。
      人群东头,清致雅人的楚清鸢如鹤立鸡群,转眸看了眼那个穿鸦青襕衫,神色波澜不惊的人。
      担心露面引起骚动的谢澜安,只在榜墙外御道的马车上,没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