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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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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7章
      当日他目睹王师军威壮盛,便只顾瞻仰,忽略了陛下亲征的风险。
      “陛下领一万禁军,刘时鼎将军在,未见洛阳王随同……”
      话音未落,一记马蹄急响,胤奚已驾马从他身边驰策而去。
      “胤爷!”韩火寓情急之下喊出一声,祖宗!这位爷不会想一个人去鬼石硖接应陛下吧?!
      不过这还真是胤奚干得出来的事情,韩火寓当机立断,对肖浪道:“请将军带三千人跟上胤统领,接应陛下。”
      而后他转过头,向高世军略带恭谨地请示:“韩某便与高王在城郊驻扎,等待传信,高王以为可妥当?”
      眼下的情形不乏微妙之处,女君称帝,御驾亲征,意在中原是不用说的了,而他们这边,却是自封的王号。
      胤奚鲜少如此失态,走得急,一句话都没留下。若是叫高世军以为他们汉军与皇帝陛下汇合,有掉过头来对付他的意思,再起什么变化,便是横生枝节。
      好在高世军大手一摆:“就在这驻营吧。”
      他与胤奚原本计划一口气拿下长安,但既然如此,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真的,要不是韩火寓开口,连他都好奇那位听得耳朵快起茧的女皇到底是何尊容,想跟上去看一看了。
      “鬼石硖?”亲兵中有人尚未反应过来,“那是哪里?”
      “长安之南秦岭下的一处险关,距此一两日路程。”胸有沟壑的韩火寓回答,只是想起来,“不过,那儿从前叫鬼石硖,现在不是改为黑石硖了么?”
      齐鹊使因归队激动,一时说瓢了嘴,这才把旧称秃噜了出来。
      殊不知,就是这个“鬼”字,勾出了胤奚埋藏最深的心事。
      早在与高世军谈论北尉生祭百姓的事时,胤奚便隐隐察觉了异样。
      高世军说,生祭的事是腊月中旬定下的,那么女郎如何早在腊月初八便能得知?
      春去秋来,胤奚离开谢澜安已经九个月。这九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也无时无刻不敢想她。他怕自己难以自拔的情愫影响三军,也怕一想到她榻侧无他陪伴,出刀便会变慢。
      可相思如风,自以为过眼不见,其实早已无孔不入。何况,他是能记住谢澜安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每一次素手弹拨,每一个细微表情的胤衰奴。
      这一刻,过往所有细节,都随着急于星火的催鞭涌入胤奚脑海。
      “你只当我与你合眼缘……”
      “我们之间有些香火情……”
      “恩,因心而已。能因心起,也能因心灭,我不信这个……”
      “我若倒行逆施,天地开眼诛我灰飞烟灭……”
      “我熟知北朝将领的用兵习惯,你不生疑吗?”
      “我做噩梦,就睡不好。”
      “阿澜,你教了我六年!六年……”
      “哈哈哈,胤衰奴,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奴,为我唱首挽歌吧。
      溅起飞泥的马蹄一下下踏在胤奚心上,他左胸忽然绞痛难忍,忍不住勒缰伏在马背,冷汗透衣。
      他立过誓言,对她永不相疑,永不相问。
      所以从前无论有多少反常的细节,胤奚都一一放过。他宁可相信她是神女,是救世之主,是自含天机的真凤,那么一切不可解释的端倪在她身上,都合情合理。
      他愿她是刀枪不入的神明,可为何,她又好像带着伤痕漂泊了好久……
      从小听着阿父讲神鬼志异故事长大的胤奚,眼眶发红,发力夹紧马腹。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什么都不推究,我只要那些鬼邪死伤的事离谢含灵远远的,我只要她生生世世长命百岁。
      “统领!”好不容易追上前方马屁股的肖浪喊,声音急切:“你看城中!”
      一心赶往黑石硖的胤奚已不知今夕何夕,周遭何事。他循声侧目,但见肖浪所指的长安城外郭方向,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长安起火了?”一名禁军失色,极目远眺,“那是哪支军队的军旗?”
      渭城与长安不过一水之隔,他们在此地能看到火光掩映下,一排不属于北尉的玄底大旗竖列城头,却看不清旗上标志。
      胤奚心头微跳,理智稍回,转头扫过随行人数,立刻掉头奔向长安城。
      三千禁军追随在后。
      一队人马带着悍不可当的气势赶到长安城下,看清城头树起的军旗上,赫然是闪着金光的“治”字。
      这一刹,胤奚喉头滚动,俨然从刀里火里趟了几来回。她就在长安吗……她若在城中,为什么会起火?她安全吗?谁在身边保护她?
      胤奚再也挤不出一点理智,提刀拨马进城,只剩下横冲直撞的本能:“谢含灵!谢含灵!谢含灵!!!”
      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吼声震动九霄。
      正在南坊衙署外指挥灭火的谢澜安,若有所感地回头。
      她占取黑石硖后,整军一路北上,就在前日,兵临长安。长安太守抵御不住,下令放火烧粮仓,武库,府衙,行宫,宁可毁掉也不让这些落在敌人手里,而后匆匆逃奔洛阳。
      谢澜安领军进城,只见眼前如一片火海地狱,处处是百姓呼号的凄惨场景。
      她立即责令士兵灭火,安抚黎庶。分兵把守城门,巡视戒严。又至署衙,看是否还能从中抢出些户籍文书等有用的卷帙。
      今日火势才稍稍控制住,守在女皇身边护驾的贺宝姿往南城门方向看,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是不是有人直呼陛下名讳?”
      谢澜安身罩宽袖束腰白玉袍,为防烟尘,头上戴着顶不掩视野的轻绫幂篱,垂在胸前。
      她才欲语,便听一阵马蹄声,由南向自己这边来。
      没拦住不速之客的城门守卫发出示警,贺宝姿双眸凛缩,看清那是一个骑在马上面带玄铁狐面具,满身透着凶煞的男人。
      她不认识这张面具,却认得男人手里的刀!
      可他若真是胤鸾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连在陛下面前高声说话都不会的人,又怎会以如此冲势驰向陛下?
      谢澜安呼吸轻沉,眸光透过绫纱,对上那双不断逼近的幽深眼眸,抬手止住贺宝姿抽刀的动作。
      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可那道在心里浮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只一眼,便不可能认错。
      谢澜安抬手的同时,男人弃马,结实修长的双腿踏着青石向她奔来。
      仿佛只有一眨眼,谢澜安便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压进怀里。
      男人失去控制的力道,将她冲得向后倒退,两只袍袖荡起波浪般的縠纹。然下一刻,胤奚的手便珍重地护住女子的后脑,轻柔又用力地将她拢紧。
      胸膛起伏,呼吸沉炙,谢澜安听到了汹涌的心跳声。
      两边的女卫拿不准情况,紧张地屏起呼吸,从城门赶过来才挨了一刀鞘的玄白和闻声而来的谢丰年……伸手推上自己惊开的下巴颏。
      不再有酴醾花香的生铁味,不再温柔的硬实肌肉,比离家时更高的个头……哪哪儿也找不出从前的熟悉感,谢澜安却任由这个遮住脸面的人抱着。她轻笑起来:“我的美狐郎来找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