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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塔有朵月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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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但当他瞭望远山,那温柔恬淡的眼神似乎在倾诉都柏林是一座无可比拟的城市,仿佛出生在爱尔兰是一件既神圣又难能可贵的事情。
      风卷起破洞的棉袍。
      他对世界道了句“晚安”,便不再言语。
      饭后,他在桌边重温《天球运行论》。
      这是他打工半个月才换来的书,他非常珍视它,就连睡觉也要抱着,不忍心在上面勾画,每一次翻阅都会先洗手。但是今天,他打算把它送给出门往北走的一户穷苦人家。
      看完大半,他心神不宁,抽出一张麻纸,忖量片刻后拿起鹅羽笔——
      亲爱的继承者,我希望你能在获得我的身体后,做到以下三件事:
      1. 远离贵族,他们都是魔鬼。
      2. 照顾好我的家人。
      3. 永远保持一颗仁慈的心。
      “我不希望你继承我的名字,”他低语道,“不希望你继承我悲惨的命运……我的偶像!我的偶像是波兰人,我要为我们取一个波兰人的名字。我想想啊……塔齐欧?嗯,这个不错,是‘塔德乌斯’的缩写。塔齐欧、塔齐欧……为了你,我已经按捺不住想死的心了!我真是个野气十足的疯猴子,但愿这不会影响到你。”
      第二天,他送走心爱的宝贝,以去科孚岛探望母亲为由,告别爷爷孤身上路。
      顺着巴拿马运河,他从大西洋漂到太平洋,速度快到像是被吸过去的一样。他害怕极了,害怕后悔,更怕他不后悔。
      小木船孤单地漂泊在海面上,汽灯在船尾闪烁。
      他边啃甘蔗,将一只手揣进裤兜,里面有几枚沾着泥土的银便士——是爷爷给他的路费,还有那张叠好的麻纸。
      忽然,海风掠走了他的渔夫帽。
      他眯起眼睛,头发被一股脑儿地吹到后面。汽灯里的火焰疯狂地跳动着,光线忽明忽暗,一朵奇怪形状的云覆盖了半边天空。
      平静的大海起了些波澜。
      他被两侧的浪花相互推搡,附着在船壳上的泡沫换了一层又一层。远处的黑暗里,一些流浪的海鸥在尖叫,白雾向他靠拢。船身抖得愈发厉害,汽灯打翻,木桨被点燃。
      他吓得直往后缩,抱着甘蔗,一脚将船桨踢进大海。在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天。
      那东西将月亮赠予他的影子吞得一丝不剩。放眼望去,四下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也没有星光。
      “我终于要死了吗?”
      料到答案是肯定。
      他鼓起勇气,抬头望去——海浪像一座城,像可怕的魔爪,更像死神。
      随即死神挥下镰刀。
      木船四分五裂,被卷入水中。大海恢复到十分钟前的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仰面朝上,环抱甘蔗的两条胳膊放松下来,四肢展开。
      乌云退散,月光穿透云层,照进海平面,打在他精致圆润的面容上。周遭海洋生物纷纷观望,或假装在观望他。三四只虾围绕甘蔗几圈后便开动起来,越来越多的草食性动物加入其中。海马爸爸挺着大肚子,在他两个袖口间来回穿梭。
      海草撩拨他的鬈发,让他红色的发丝纠缠起来。
      一只蛰伏在珊瑚内的海蛞蝓探出了头,它悄咪咪游到他身边,藏进他的头发里,陪他一起向海洋更深处探险。
      美丽的毯子章鱼从他身边经过,并留下一片橙色的肌肉膜在他手中,没多久它被两条海鳗衔走了。
      麻纸滑出裤兜,像光滑柔软的丝带,自由远去。后来,他们降停在一尊石像头上。那石像有两个名字:
      波塞冬
      塔齐欧
      第116章
      116
      “你确定吗?一旦取出狼人基因,你身体的各个器官、你的细胞会迅速衰老。而作为嵌合体,你至少还有五十年的寿命。”
      “有道理。当今世界存活率微乎其微,别说半个世纪,三十四秒对我们都来之不易。可问题是,我是因为他才愿意活到现在,也是因为他才选择接受死亡。”
      “你知道塔齐欧不会同意,数据显示他的每一根刺丝都认识你、接受你,并喜欢你。”
      “喜欢不代表正确。或许他喜欢过陆地,但他更应该待在海洋。”
      注射器针尖扎进皮下。
      它像一把疾速旋转的十字刀。
      它能将身体碎成馅,将三维切成点。
      人类,异种;肉身,灵魂。
      ——分裂重组。
      它曾是一枚甜甜圈。
      后来塔齐欧擅自闯入,将它翻转成一颗被虫蛀的双苹果。他穿过那些环形隧道,途经整个宇宙。
      他偶遇背着透明沙漏壳的软体动物,窥见叶卡捷琳娜二世正坐在里面写日记;他来到齿轮花园,加入阿基米德、伽利略和刘仙洲的公式接龙;他裹着泡泡,和亿万只定理、音律以及文字,组成唯美的粉紫色汪洋;他钻进油画麦田,耍弄自由光圈,蘸了一身颜料和松节油。
      后来他背负谷物、头戴花冠,饱览千年史册,踏遍万里河山;晨钟暮鼓,春去秋来。
      最后一次分化再生。
      塔齐欧失去刺丝,皮肤长出珊瑚礁,最终变成一尊硕大无朋的石像,居于深海。他震慑四方,运筹帷幄,受万众瞩目。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海神——是挥一挥三叉戟,就能淹没大陆的波塞冬。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个遗憾。
      “你是谁?”
      “嘘——!伊芙琳。”
      “你在对我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懂。”
      “是毒药?”
      “不至于。”
      “是诅咒?”
      “或将是。”
      “我没有得罪过你。”
      “小点声,别吵醒你室友。”
      “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放心,他离死不远了。”
      “你为什么不诅咒他?”
      “因为我见过你。”
      “是吗?那请你去校长办公室喝杯茶吧。”
      “我警告你,放开我。”
      “不行,只有你解开我的诅咒,或者告诉我怎么解,我才能让你走。”
      “你往北走,去甘伯尔,等待一名异种。”
      “异种?”
      “你会发现他与人类的不同之处。”
      “解药在他手上?”
      “他就是解药。”
      星星逐个隐退,乌青色天空如同乞丐身上的布衫。莫里斯松开伊芙琳的手腕,闭眼、再一睁——
      南极极夜。
      庞然大物脆弱地拖着它的触手们。
      它不能发声、不能思维,只能通过分泌高温粘液来抵御严寒。它曾是宇宙中最具灵气与力量的生命体。可现在,它外形丑陋、身体笨重、令人生厌。
      它吸收了天地间一切污秽。
      农药、重金属,机动车尾气、二手烟,人工白昼、彩色光源,废橡胶制品、高分子化合物包装袋……
      它从前是真神,如今是怪物。
      它失去了宝贵而又智慧的灵魂,但它很幸运,因为还有个小家伙愿意陪伴它,寄居在它体内——76532。
      聪明的76532不会说话,但它会发送电波!
      它用电波告诉土著,它很危险,叫它们离它远点。动物们都很听话。
      可它不能待太久。
      它在南极很冷,很孤独……
      它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使命要完成。
      于是,它给远方的神明发去电波:
      波塞冬你好,我叫鲍莱克。
      “莫里斯你好,我叫弗洛拉。”
      “嗯?你认识我?”
      “你是我妈妈的同事的未婚夫,简称‘关系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谁的未婚夫?”
      “塔齐欧。”
      “你还认识塔齐欧?我和他不可能,这在我们国家是要上绞架的。”
      “未来不会了。”
      “未来什么时候?”
      “21世纪。”
      “你能预知未来?”
      “我来自未来。”
      “真的假的?你是说,我要活到21世纪才能和塔齐欧结婚?……忘掉这句话,你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知道,你随便出题。”
      “未来海洋会被污染吗?嗯?怎么不说话了?”
      “会。”
      “我的结局呢?”
      “地球上最后一只人类。”
      “请告诉我你在玩笑。”
      “明晚矿洞坍塌,安科兰先生出事,我发生畸变,你会见到塔齐欧。”
      “鬼才相信你。”
      目送莫里斯走远,弗洛拉唱起了化学元素周期表之歌,食指触摸到淋巴上新长出来的脓包。她抿起一个微笑,轻轻按下。
      “德尔斐之石”自毁程序启动。
      ——波塞冬石像被炸成碎块,与无数变异水草、海怪同归于尽。
      万物毁灭,海洋消亡。
      痛觉持续了很长时间。
      莫里斯满身是汗,双手指尖收拢,全身发烫,有如烈火焚身。电流贯穿脊椎,他嘴巴张着,两眼发直,仿佛献祭的神兽,有一种圣哲之美。他气度非凡,令盘在他额间的东西更像翡翠王冠而非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