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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来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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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我随手选了一盏提灯,纸笼上有神鸟图案,栩栩如生。
      回眸时,正看到张云淮在看我,他的眼睛极是幽深,又道:「你也挑一盏吧。」
      我便随手也为自己挑了一盏。
      上面是燕子图案,灯烛辉映,灯笼上题了一行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圆月尽明,与灯烛呼应,映在张云淮眼睛里,他笑了下:「太上灵签第六十三签,正是这句,为上签。」
      我也笑了下:「二公子,这是街上,并非庙里。」
      「信则有。」
      他看着我,平静的眸子深黑一片,说了这三个字。
      我与他走在街上,过后再无言语。
      长街远处望去,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后来又说了句:「今年的花灯节,好似格外热闹。」
      我顺着目光望向那月,也顺着他的话,不自觉地回道:「我见过更热闹的。」
      语罢,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眼睛,很快又垂眸:「月亮倒是格外的圆。」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当真圆满。」
      二公子声音一贯的清冷,抬头望月时,此情此情也染了几分柔软。
      他竟问我:「小春,你可喜欢?」
      我没有看他,只顾着埋头走路,答非所问:「月满则亏,还是弯月好。」
      第21章
      花灯节后,蒋霆来了一次御史府。
      他与张彦礼下棋对弈,张宓知道后,特意打扮了一番前去观棋。
      最后一局,变成了张宓与张彦礼的主场。
      在场众人,目光都落在棋局之上,唯有蒋世子,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品茶,最后身姿后仰,招手将我唤了过来。
      他在我耳边低语。
      我咬了咬唇,凑近也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蒋世子于是笑得肆意,随手转弄桌上茶杯,眼眸眯起。
      三日后的深夜,他翻墙进了御史府。
      蒋世子不缺女人,但偷香窃玉来的,总是更招人喜欢。
      深更,我们约在了西跨院最隐蔽的阁楼,那里平时堆放杂物,无人会来。
      内屋被我拾掇了一番,还算干净。
      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很暗。
      御史府那样大,没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小角落。
      蒋霆将我搂在怀里,我环抱他的腰,抬头看他,问他以后会不会娶我。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手指抚过我的唇:「小春,我不会骗你,日后我可以纳你为妾,娶为正妻绝无可能,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他很懂女人心思,作势后撤,我连连摇头,更加抱紧了他:「世子爷,我没有后悔。」
      他于是笑了,摸了摸我的脸,便要吻下来。
      我挡住了他,轻声道:「世子爷,我有些怕,你先陪我喝一杯吧。」
      桌上一壶酒,我先壮胆饮了一杯,蒋霆随后也跟着饮了一杯。
      他心情甚好,酒杯一扔,拉我在怀。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绵软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又倒在椅子上,甚至没有力气提起手指向我。
      「小,小春,你什么意思……」
      我站在他面前,手拿一根细绳,看着他打了个结。
      「我不想的,谁叫你吃了我家的米呢?」
      那一刻,我想我的脸定如恶鬼一般。
      我不仅准备了绳子,还准备了一把刀。
      我绕到他身后,套住了他的脖子,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奋力勒起,脚蹬在椅背。
      「吃了我家的米,就要给我还回来,你们加官进爵,让我尸骸遍地,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灯烛映在我的脸上,那一定是狰狞的一张脸。
      不怕,我早就不是人了。
      从离开青石镇的那刻起,我便是游离世间的恶鬼,发誓要扼住他们的脖子。
      当年的裹刀军首领,以忠勇候蒋文禄为首,后来归顺了燕山府的平王,在其夺权路上立了功,天下平定之后竟封了侯。
      加官进爵的当然不止他一人。
      没关系,我会一个个地找到他们,然后一个个地杀掉。
      当今圣上多么器重蒋文禄,赐了他开平府。
      究竟是怎样的战功,配得上一个平字?
      乱臣贼子,摇身一变成了开国王侯。
      没人管的吗?
      没关系,我孙云春会出手。
      蒋霆是我杀的第六人。
      忠勇候世子,当年他父亲屠杀我们青石镇的时候,他才十八岁,亦在其中,高骑马背之上,多么威风。
      如今他恐惧地瞪着眼睛,在我手底下喘不上一口气。
      我连一滴血都没有要他的。
      我的刀是要刨开他的五脏庙的。
      我要我家的米。
      我一点也不怕。
      没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知道他行踪的那名侍从,此刻正于夜色之中守在御史府外。
      夜深无人,他也会遇到鬼。
      一个小哑巴和一个瘸子。
      他们同样会演,会装,会趁其不备,将绳子套上他的脑袋。
      小哑巴是个乞丐,叫狗儿,我对他有恩,曾施舍过他一碗饭。
      瘸子叫魏冬河。
      没错,是那个在青石镇与我一同长大的魏冬河。
      第22章
      我第一次杀人时,还未满十五岁。
      那日艳阳高照,我出府去城西一间铺子,为张宓买新鲜出炉的腊肉烧饼。
      新开的铺子,腊肉烧饼做得一绝,我排了很久的队。
      烧饼铺子挨着一茶水摊。
      我在排队之时,耳朵很尖地听到不远处一喝茶的差爷在跟人吹嘘。
      他说他从过军。
      江西起义的裹刀军,追随忠勇侯投奔当今圣上,可惜后来负伤过,如今成了最末等的差役,只能在京郊守个门。
      他穿着半旧的差服,脸很黑,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那种黑。
      同伴说他吹牛,他拍了下桌子,吐沫星子乱飞——
      「你还不信?当年我们那支队伍多能耐,进京途中经过开州,土匪作乱杀了镇上大批的人,还是我们赶走了土匪,收缴了粮食和钱财用作军需……」
      胜利者总是可以随意改写篇章的。
      你若是在如今的开州城,随便揪住一个孩童,问他知不知道青石镇,他会问你,是被裹刀军洗劫了的青石镇吗?
      然而开州之外,人尽皆知那事是土匪干的,裹刀军其实是赶走了土匪的义军,以讹传讹信不得。
      我们生长在土地上,是那样渺小的存在,小到迷雾弥漫,拼尽全力也走不出来。
      真相被埋没在雾里,艳阳高升时,会随着雾一同散尽。
      裹刀军是燕山府平王盖了印的神勇,忠勇侯是当今圣上亲封的。
      所以我们会是刁民。
      我从茶水铺子跟着那差役到城郊外门,看他们守城门,也看着进出的百姓。
      与我同坐在街边的还有个小乞丐,他身上有伤,又脏又臭,蝇蛆钻满伤口的腐肉,啃出个豁口。
      他蜷缩在墙根一动不动。
      我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然后将买的腊肉烧饼放在了一旁。
      再后来,天黑了,那守门的差爷吆喝着同伴去吃酒作乐,喝到了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
      我一路跟着他,然后找机会将他打晕,从桥上推了下去。
      他淹死在龙藏浦,旁人只会道他是酒喝多了失足掉下去的。
      回头时,吃了我腊肉烧饼的小乞丐,正在寂静无人处默默地看着我。
      我杀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屯兵校尉。
      京都上林苑统领,是个鳏夫。
      将他毒杀之时,他还误以为我是媒人介绍给他做续弦的。
      魏冬河来京都找我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瘸子。
      他来得不早不晚。
      在我杀了那屯兵校尉之后,对京中情况掌握得越来越多,他和狗儿成了我最有利的助手。
      如今,四年已过。
      蒋世子失踪,序幕重新拉开。
      他是忠勇侯蒋文禄唯一的儿子。
      我知道,没有人会一直赢,也做好了被反杀的准备。
      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取了蒋文禄的人头,才能死而无憾。
      第23章
      事态比我想象的严峻。
      蒋霆失踪后,京都的防卫突然严了起来,整日大批官差进出,弄得人心惶惶。
      当今圣上指派北枢院的密使安大人负责追查,据说是忠勇侯力荐。
      我乍一听到「安怀瑾」这个名字,便心下一沉。
      同为青石镇走出来的人,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串联起其余的案子。
      青石镇历经屠杀存活下来的人,多是他这样家徒四壁的穷人家。
      他如今竟也在京中,还做了官。
      我提醒狗儿和魏冬河,最近不要冒头,躲起来。
      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安怀瑾这个人。几日之后,狗儿偷摸着来找我,比划着说魏冬河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