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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航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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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由于岩石遮挡,看不清车底。
      目光落在一边,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卡车旁还有两个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整个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小野秀夫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虽然他负伤程度比我重,然而却在暗处。
      让他失血而死,的确很容易;
      但要在濒死的野兽嘴里救下生死未卜的队友,必须争分夺秒。
      我端着机枪,屏住呼吸,一步步往前。
      十步左右,我靠近了卡车,端着枪立刻往车底看去。
      空无一物。
      就在此时,我头顶上突然一凉——不好!
      车顶的积雪忽然炸开,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直接砸中我。
      手里的机枪被猛然撞飞,掉落在岩石缝隙之中。
      浑身烧伤、满脸是血的小野秀夫双眼通红,此时居高临下骑在我腰上、两手用力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野兽一样低声嘶吼着:「支那女人!你的,死!」
      他脸上的血污和皮肤碎屑不断掉落,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死死抠住他本就烧得稀烂的手臂,可他只是闷哼了几声后,继续加重了力气。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眼眶开始肿胀发紫,全身血液几乎全部涌到头顶,四肢开始陷入麻木僵硬。
      我几乎快要看见自己惨死的模样——
      不是在万里长空,而是在泥泞的雪地里、被一头畜生活活掐死。
      不能就这么结束!
      不能!
      求生的本能疯狂席卷了我的大脑。
      那一刻,我终于在各种走马灯中,回想起了前生学过的柔术自救措施。
      我盯着小野秀夫,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将手肘塞入自己的肋骨两侧,避免他的膝盖夹住我的上半身。
      与此同时,我的两只手同时死死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和肱二头肌,立刻锁死了右边整条手臂。
      下一刻,左脚跨在他的双腿外侧,右脚撑到他的两腿空隙之间,骤然爆发用力挺起腰部,直接将他往一边翻在了地上——这还不够!
      就在他一脸惊疑、想要重新压倒回来时,我已经扭转局势,从怀里掏出那块从「黑犬」上得来的机身碎片,对着他的颈部大动脉就是狠狠地一扎!
      用「黑犬」的碎片彻底杀死黑犬。
      扎透了野兽的动脉。
      让真正的雪峰动脉线得以绵延!
      鲜血从那丑陋的皮囊中喷射而出,滚烫地溅落在满地的雪上。
      手底下的躯体渐渐停止了抽搐,低头看时,那对浑浊的眼珠已经凝固,一片洁白的雪落在当中。
      下雪了。
      我坐在地上,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块碎片,眼皮越来越沉。
      熟悉的脚步声从山口传来。
      我听见周北光在喊我的名字,想要睁开眼看看昔日的队友。
      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夜空中漫无天际的雪花。
      第11章
      那天,雪峰线入口,下了好大一场雪。
      有人说,看到联大的师生从雪地里拖回两具尸首,一男一女。
      男的那具,是传说中杀人无数的日寇王牌飞行员。
      女的呢?
      女的是联大逃难的女学生。
      女学生?
      没错,据说,她还是学员里唯一的女飞行员。
      他们最后同归于尽了?
      不,是女飞行员赢了。
      她用最后一口气,见到了自己的同伴。
      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有。
      她说,
      对不起,长官。
      这次,我不能返航了。
      第12章
      「傅小姐,傅小姐?」
      我睁眼醒来,下意识握住手心,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这是现代的医院病房。
      穿着职业装的护士微笑着问我,「您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在病床上哑着嗓子开口,「这里是?」
      「这里是东南亚的后勤据点,您已经睡了快一个月了。」
      我猛然看向窗外:
      热带树木在阳光下随风舞动,各国人往来交织。
      没有茅草屋, 没有停机坪。
      更没有那群谈笑风生, 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一周后,我办理了手续回国。
      落地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到抗日纪念博物馆。
      西南联大相关的史料物件, 我一页页、一件件都仔仔细细查看。
      我甚至看到了何子清她们绘制的抗日手册, 看到了周北光他们留下的罐头, 以及无数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的黑白照片。
      我喊住一个博物馆讲解员, 「请问联大空中学员有合照吗?」
      她朝我点点头,「请跟我来。」
      飞越雪峰线的前一天, 我们全体学员拍摄了唯一一张合影。
      讲解员把我带到了一张巨幅黑白照前。
      那一天, 阳光正好,我们穿着飞行员的全套装备,夹着头盔站得整齐。
      灰蓝色眼睛的长官叼着雪茄,站在最旁边笑得灿烂。
      周北光,大高个, 「白虎」和「秃鹫」,还有无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学们,全都大咧咧地站在滇城的阳光下。
      背后是高耸入云、终年白皑的雪峰线。
      在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个身形略微纤瘦的人影。
      同样穿着飞行员制服, 脸上却因为过度曝光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面容。
      我的喉头动了动, 忍住酸涩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
      讲解员抱歉地笑笑。
      「这张照片洗出来时就是这样,不知为什么,偏偏过曝了这一名学员。」
      「那, 为什么不补拍呢?」
      「很遗憾,就在飞越雪峰山的第一天, 这名学员参与了针对日寇王牌飞行员的绞杀行动, 由于行动危险系数极高, 加上环境恶劣,她最后不幸离世, 没能等到补拍的机会。」
      「真是遗憾。」
      「是啊, 据说还是唯一一名女飞行员,如果能留下正脸的照片,实在是值得瞻仰,可惜她唯一的照片都被过曝了。」
      「那她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很奇怪,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 像是原地蒸发了一般, 找不到任何痕迹。」
      「的确,就像是雪融化在雪里。」
      「您真是文雅人, 不过说来也巧,我有个忘年交朋友是滇城人,她说, 她早年去世的外婆曾经见过这位女飞行员。」
      「是吗?」
      「没错, 据说这位女飞行员代号『山茶』,她的外婆在联大读书期间,曾经给『山茶』的战机绘制过外壳图案。」
      「我朋友还告诉我, 她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交代我朋友祭拜时,记得在墓前放一束红色的滇城山茶花。」
      「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周北光番外
      如果见过流星,总会下意识许愿
      如果见过流星一样的人,世间所有的愿语都将黯淡无光
      周北光一直记得初次见傅斯薇那天。
      他穿着背心,毫无形象地坐在桌前整理空军学员的报名材料,门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来报名的男生。
      打开门,却发现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同学。
      穿着青布衫,纤瘦灵秀,眉目间藏着些英气。
      「请问你找?」
      周北光没见过她,吓了一跳。
      难道是校外的本地姑娘来找麻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来报名的。」
      他皱眉打量对方,以为是女孩子家家赌气开玩笑。
      没想到她眼神清亮,不像是假的,还反复强调真的是来报名。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让她签了报名表。
      直到外语系的女学生冲他挥手告别,对方脸上的笑意才让他猛然惊醒。
      后来,在选拔测试的操场上,周北光扶着墙休息,却眼睁睁看着傅斯薇开口加了十圈。
      操场上眼光刺眼,围观的人叽叽喳喳吵得心烦。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坚持看着她完成了测试。
      傅斯薇轻盈地从铁圈里跳出,散步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完美的直线。
      周北光站在人群中,越过重重的人影望向她,竟然有些恍惚。
      竟然还真是小看了这位逃难来的女学生。
      选拔结束时,他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没想到防空警报拉响。
      傅斯薇却挣脱他,自己跑去亲眼查看敌机的机动性能。
      「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她只是留下匆匆一瞥,转身跑去了校外的掩体附近。
      再见到傅斯薇,两个人都是被空袭溅落得满身泥土,狼狈地往宿舍走去。
      他忍不住嘴硬,「要是嫌自己命长,可以直说。」
      对方扬起头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这不是也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