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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要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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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若夺嫡之争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们也许也是一对好君臣。
      “也是为了提醒臣自己……”
      提醒自己做好该做的事, 别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明子礼是他的师兄,是第一位赴死的蜉蝣卿。
      自他之后十八月五十四旬一百零八侯里, 沈厌卿之外的所有蜉蝣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沈帝师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他知道,权势会腐蚀人心。
      自奉德十九年七月,他没有一日不觉得手中握着的权柄滚烫灼人。
      好像只要一松开,一扔下,就会把他手心的皮都烧糊粘下。
      蜉蝣卿必须要死,因为人心是那样易变……
      今日他们还能为自己的主子去死,明日就可能因为贪婪而把刀架到新帝的脖颈上。
      他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谁敢保证?!
      唯有死亡,唯有获得永远的宁静,才能保鲜他们必须永生不变的忠心。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主子。
      他们站到皇子们身边就是为了阻止他人夺权,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见自己变成他们最为憎恨的样子。
      沈厌卿的兄弟姐妹们或自戕,或被他了结,死法各异,死前的眼神却都只在诉说一件事:
      你会如我们所想那样守诺,对吧?
      若你能做到,往后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但如果你背叛了我们一起起过的誓言……
      那就诅咒你至死也不能得一日安眠。
      沈厌卿恍了一下神。
      “提醒臣该永远忠于陛下。”
      他的来路是用同胞的血浇铸成的,他不敢回头去看。
      姜孚注意到了帝师的异状,俯身前倾,与对方短暂地贴了一下额头。
      从前他还小时,老师也是如此安抚他。
      “老师一向做的很好。”
      姜孚低声道。
      他将语气放的又沉又慢,确保他的老师听进了每一个字。
      沈厌卿几乎要在这样催眠的语调中再一次陷入困倦,却听见皇帝冷不丁冒出一句:
      “所以老师素日佩戴明……师伯的随身之物,不是因为……嗯……心有所属?”
      沈厌卿骤然清醒了。
      “岂会!”
      给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作为允王府的侍读,敢不敢去爱慕惠王府的门客?
      扒着这家皇子的窝,抻着脖子去私通另一家皇子的人?
      沈厌卿激灵了一下:
      光是想想都太恐怖了。
      用不着先帝出手,贵妃杨琼就能先叫来兄弟姐妹一起对他扒皮抽筋,晾在披香苑外曝尸示众。
      吃里扒外历来为大忌,明子礼更是他做梦都想撬下去的对手;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日日谋划着要杀的人动心?
      沈厌卿将绢帕团了团,塞进姜孚手里,迅速缩回手。
      好像慢上一刻,那戴了七年的旧耳坠就会粘上他,跟着他跑。
      “若陛下如此误会,这东西就送由陛下随意处置了。”
      “原也是个普通物件儿,没什么好珍贵的。”
      “是臣的错,一时贪心,扯出这一团子事来……唉……”
      他不是没想过,这块玉也许会成为他私联惠王的证据,或是他与明子礼有所牵连的见证。
      但他之所以不摘,是因为觉得那也算是一桩罪名。
      ——等到姜孚看不惯他,要与他算账时可供提出来的罪名。
      沈帝师自从当了帝师,就没有一日不在为自己罗织这样的“功劳簿”,为的也只是给姜孚省些事。
      不至于在杀了他之后,背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头。
      多沉啊,他不舍得。
      结果现在姜孚告诉他,因为这玩意在吃醋???
      沈厌卿扶额一阵眩晕,几乎想叫来大理寺把自己抓走算了。
      他向来自认算是适应能力强的,丢到哪去都能活着。
      结果回的京城好像和六年前不是一个城了,处处都透着诡异,件件事情都叫他无法理解。
      姜孚为何会心悦于他???
      他是抚养了姜孚,可若是那样,姜孚最多将对母亲的一部分感恩转移到他身上;
      孩子难道会,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那样的”爱慕???
      可他确然在姜孚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喜悦。
      不是先前那种为了安抚他而挤出的假笑,而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这个年龄的青年的,因为爱意而产生的幸福。
      “不,是我多疑乱猜……”
      “扰到老师了,是我的错!”
      小皇帝似乎又想来牵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只握住拳放在膝盖上,无声展示着自己的激动。
      沈厌卿深深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学生这幅委屈着的样子。
      于是他伸出双手,捧起姜孚的脸,认真望进姜孚的眼睛。
      “臣真的不介意再说一次——要臣说多少次臣都愿意。”
      “臣心里历来只有陛下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虽不是那样的情分,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一心一意。”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算是臣求陛下:”
      “我不疑陛下的心,陛下也别猜我的了。”
      他知道姜孚不会杀他,他也没必要再作那些假。
      他有真心,他也要说。
      姜孚的眼睛亮亮的。
      和想象中的对手虚空拔了这许多年河,裁判却走过来,亲口告诉他:
      那边本来就没人,你赢啦。
      小皇帝再没有一点上位者的架子,欣悦又局促地道:
      “我以为,不,我只是怕……怕老师独身这么多年寂寞……”
      “寻常人到了这个年纪……”
      国舅爷杨戎生二十岁才得子,已经算是公认的迟了;
      沈帝师今年三十有二,身边竟没有一个相好。
      不娶妻,也不亲近男子——
      任谁去想,都容易往心中有挂念的旧人这点上猜。
      小皇帝的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
      好像正为自己荒唐的误会,幼稚的争风吃醋而难为情;
      可是,又掩盖不住确认了眼前之人身心都完全属于自己的喜悦。
      不是情人间的爱又能如何呢?
      那太浅薄,太无趣,太寻常,配不上他与老师。
      他的心愿已经实现大半了,他可以长长久久与老师相守,容不下第三个人——
      沈厌卿看透了他的念头,又叹一口气,语气状若随意不经心:
      “这就是要与陛下谈的另一件事了。”
      旧的伤疤揭过了,在日光下晒过了,就总得看向当下。
      “陛下这么多年不开后宫,不纳后妃;”
      “如今更是把臣塞进去住,这怎么能行?”
      “臣看啊,不如给臣换个地方,找个恰当点的,不出宫去也无所谓。”
      “臣既回来了,兴许还能替陛下主持几场选秀,把把关——”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
      教孩子得循循善诱,他已经努力不要把姜孚的情绪点炸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喜欢,却是第一次劝对方去另寻新欢。
      沈厌卿咬咬牙。
      没办法啊,这可是皇帝啊。
      难道真绝后不成?
      他走神间好像又看见杨琼带着杨家老小,要来把他吊起来打……
      无论沈帝师如何想,心里确实是做好了皇帝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准备;
      这种事说急却又急不得。
      一次不行就劝两次,一天不行就劝一年,总得劝到姜孚动摇的那一天。
      出他意料的是,姜孚眼中的笑意一点也不曾减去,反而更盛。
      好像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早有准备,又早有对策。
      这素来听话的好学生抬起手,牢牢捉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将手收回去。
      硬生生固定了两人之间这个极亲密,却又极纯净的动作。
      “朕不要!”
      阔别六年,再加上姜孚懂事修了帝王术以前的几年,这还是沈帝师第一次再听这学生孩童撒娇般的强调。
      还用上“朕”字了,头疼啊……
      不在他人面前,姜孚竟显出些孩子气来。
      他搓了搓帝师的手腕,接着欢欣道:
      “我一向觉得,既然心有所属了,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人。”
      “管我是平民,是王侯,还是皇帝呢?”
      “父皇总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弄了一后宫的人。”
      “我看母后和秦娘娘也都过的不顺心,不遂意呀……”
      沈厌卿压住表情崩坏的冲动。
      怎么还卖上惨了???
      怎么还卖上惨了!!!
      谁教的???
      谁教的!!!
      皇帝童年不顺,十年不得见生母,这事向来没人敢提。
      此时他也不敢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一类的废话,在这等重量加码下只敢顺着毛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