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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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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因为这乱世如棋局。”时岁一字一顿,“总得有人执子。不是我时岁,也会是别人。”
      沈清让瞳孔骤缩。
      他听明白了。
      时岁这是要造反。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时岁没有立即回答。他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翻飞的乌云:“将军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回京那日,第一个来迎的是谁?”
      凯旋那日,城门大开,率先迎出来的是一袭紫袍。
      “前兵部尚书,刘玉。”
      “不错。”时岁轻笑,“如今他坟头青草,怕是已经如你一般高了。”
      沈清让猛地抓住时岁手腕:“你杀的?”
      时岁任由他抓着,难得正色:“我若说不是,将军信么?”
      两人对视片刻,沈清让缓缓松手:“不信。”
      时岁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苍凉:“是啊,在将军眼里,我时岁合该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佞之徒。”
      他抬手接住滴落的雨水,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可这世道,何曾给过我们选择?”
      当年父亲的头颅高悬城门,在寒风中摇晃时……
      母亲和姐姐的尸身被肆意凌辱,却无人敢为她们合上双眼时……
      可曾有人给过他时岁选择?
      那年他才十二岁,便已懂得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痛彻心扉。
      时岁至今仍记得那日情形。
      他被仇家子弟堵在阴暗的小巷里,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肋骨断裂的剧痛,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视线渐渐模糊。
      他蜷缩在雨水混着血水的泥泞中,几乎要放弃挣扎。
      “住手!”
      直到那道裹着白芷气息的清冷嗓音破开混沌。
      时岁艰难抬头,透过雨雾看见一柄油纸伞倾斜而下。
      伞沿坠落的雨水后,露出执伞人袍角若隐若现的红莲暗纹。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干净的颜色。
      外面传来的侍卫声音把时岁唤回现实:“禀丞相,前方有山洪阻路,今夜恐怕要在驿站歇脚了。”
      时岁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清让:“将军,该下车了。”
      沈清让率先掀开车帘。
      扑面而来的雨丝让他眯起眼,忽然肩上一沉。
      时岁不知何时已为他披上大氅。
      “说了别着凉。”时岁撑开伞,语气不容拒绝,“一起走。”
      沈清让想要拒绝,却在抬眸时怔住。
      雨幕中的驿站灯火阑珊,而时岁执伞的侧脸在昏黄光线下,耳畔流苏垂落,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走吧。”时岁自然地揽过他肩膀,“听说这驿站的梅花酿不错。”
      沈清让挣脱不开,便也就任由他揽着。
      第6章
      驿站大堂内,炭火噼啪作响。
      沈清让捧着温热的梅花酿,目光落在对面时岁被火光映红的侧脸上。那人正支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转着酒盏,饶有兴致地听驿丞讲述山洪险情。
      “……上游堤坝年久失修,这几日暴雨冲垮了石料。”驿丞抹了把汗,“官道怕是三五日都通不了。”
      时岁把酒盏轻放在桌上:“可有小路?”
      “有是有……”驿丞欲言又止,“但需翻越断崖,这些年摔下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沈清让忽然放下酒盏:“明日卯时出发。”
      时岁挑眉:“将军这是要硬闯?”
      “宁远性子刚烈。”沈清让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划出云州地形,“若接到风声提前起事,边关必乱。”
      时岁轻笑出声,折扇展开:“巧了,本相也是这般想的。”
      “不过……”扇骨突然抵住沈清让胸口,“将军这副身子骨,经得起悬崖峭壁的折腾?”
      沈清让拍开折扇:“不劳丞相挂心。”
      “那可不行。”时岁忽然凑近,带着梅花酿的香气拂过沈清让耳际,“将军若有个闪失,本相这趟差事可就白跑了。”
      沈清让猛地站起:“我去煎药。”
      时岁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笑意渐深。
      驿丞小心翼翼道:“大人,那断崖当真凶险……”
      “无妨。”时岁拿过沈清让的酒盏,“本相与将军……”
      “同生共死惯了。”
      待驿丞退下后,时岁凝视着杯沿残留的酒渍,忽然鬼使神差地……
      薄唇贴了上去,就着沈清让喝过的位置,将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猛然起身。
      手中折扇跌落在地。
      后厨传来压抑的咳声,时岁盯着扇面上的血渍梅花,突然低笑出声。
      “真是……魔怔了。”
      是夜,时岁倚在窗边赏雨,耳畔流苏随着冷风轻晃。
      “如何?”他头也不回地问。
      黑影从梁上翻下,单膝跪地:“禀相爷,宁远将军已收到风声,云州驻军正在集结。”
      时岁忽然伸手探出窗外,任由冰凉的雨水砸在掌心。
      “多少人?”
      “不下三万。”
      这个数字让时岁眸色暗了暗。三万精兵,这数目远超预期。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咱们这位宁远将军,这些年没少在暗处经营。”
      “沈将军那边……”
      “不必瞒他。”时岁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明日启程前,把消息递过去。”
      黑影迟疑道:“若沈将军向宁远通风报信……”
      “他不会。”时岁轻笑,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咱们这位大将军啊……”
      “最是忠君爱国。”
      “对了。”时岁忽然叫住欲退下的黑影。
      雨幕中,他的侧脸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
      “告诉苏涣,先不急着动手……”他指尖轻抚过扇骨,忽然绽开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就说,本相这次……真成断袖了。”
      次日卯时,雨势稍歇。
      沈清让站在驿站院中,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断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白玉蚕丝。
      昨夜收到的密报此刻正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宁远竟真敢拥兵自重。
      “将军起的真早。”
      带着笑意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沈清让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时岁在沈清让身侧站定,淡淡的安息香吹到了后者鼻尖。
      “丞相昨夜睡得可好?”沈清让侧头,目光落在时岁颈间那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上。
      时岁摇着折扇,广袖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托将军的福,做了个美梦。”他忽然倾身向前,在沈清让耳畔轻声道,“梦见将军手执大红绸缎与我拜天地……”
      “荒唐!”沈清让猛地后退半步,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时岁大笑,折扇合拢指向断崖:“走吧,再耽搁下去,宁远怕是要在云州自立为王了。”
      山道险峻,湿滑的石阶上布满青苔。
      时岁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面色苍白的沈清让。那人虽病骨支离,脚步却稳如磐石,不愧是曾在悬崖峭壁间追击敌寇的边关将领。
      “将军可需要搭把手?”时岁停在陡峭处,折扇轻点沈清让腰间玉佩。
      沈清让冷冷扫他一眼:“丞相还是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时岁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电光火石间,沈清让腕间蚕丝射出,缠住崖边老松,另一只手稳稳揽住时岁腰身。
      “看来是下官更需要将军照拂。”时岁就着这个姿势,指尖划过沈清让紧绷的下颌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沈清让松开手,声音比山风还冷:“再有下次,我会看着丞相摔下去。”
      时岁不以为意,反而凑近嗅了嗅:“将军今日熏的什么香?白芷?当归?”他忽然蹙眉,“怎么还加了曼陀罗?”
      沈清让瞳孔微缩。曼陀罗镇痛,是他在边关落下的旧伤发作时才会用的猛药。这人竟连这都能闻出来?
      “多事。”他甩袖前行,却听见身后时岁轻声叹息。
      “当年在民间医馆学艺时,师父说曼陀罗用多了伤神。”时岁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抛过去,“试试这个。”
      沈清让接住瓷瓶,揭开闻了闻,只是他实在没有时岁那鼻子,闻不出什么名堂。
      “为何给我?”
      时岁已经转身继续攀爬,声音混在山风里听不真切:“就当是……聘礼?”
      沈清让手一抖,险些将瓷瓶摔落悬崖。
      日头升到最高处时,二人终于翻过了断崖。
      “擦擦汗。”时岁从袖中取出锦帕递过去,目光落在沈清让微湿的鬓角。
      沈清让接过帕子时,指尖沾到了对方掌心的薄茧。
      他垂眼擦拭额角,听见时岁说:“到云州还要半日脚程,侍卫们最快也得明日才能会合。”
      话音未落,时岁已环视过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
      “歇会儿。”他忽然攥住沈清让的袖口,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