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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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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缕衣 第150节
      沈鸢眼皮颤颤抬起:“渺渺,你知道你父皇的病?”
      谢时渺似懂非懂点点头:“知道一点点。”
      谢清鹤不肯告诉谢时渺,发病时也从不见外人。
      谢时渺当初还以为谢清鹤是偷偷在和自己的母亲见面,让百岁悄悄带自己溜入棠梨宫。
      她没在棠梨宫见到沈鸢,反而见到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谢清鹤。
      谢清鹤疼得几乎站不直身子,却还是坚持俯身抱住谢时渺,温声宽慰。
      谢时渺双眼通红:“父皇说他一点也不疼,骗子,他明明都疼得说不出话了。”
      谢时渺倚在沈鸢肩上,一面数落谢清鹤欺骗自己,一面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暮色四合,空中再次扬起雪粒时,谢时渺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沈鸢俯身为她掖好锦衾,她抬眸往外望一眼。
      雪还在下,万籁俱寂,不见一点燕雀的影子。
      沈鸢漫无目的在宫中乱走,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棠梨宫。
      寝殿中药香浓郁,谢清鹤面容冷冽。
      “沈鸢在渺渺那里,让戚玄这两日都别入宫了,省得他们碰上。”
      虞老太医颤巍巍立在一边,欲言又止。
      谢清鹤抬眸,嗓音沙哑:“……怎么了?”
      顺着虞老太医的视线往外望,谢清鹤眸色一紧。
      他看见了窗下的沈鸢。
      虞老太医识趣退下。
      偌大的寝殿只剩两人无声的沉默。
      沈鸢低声不解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耳边似乎再度响起蛊虫啃咬谢清鹤骨肉的声音。
      沈鸢别过脸,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泣不成声。
      谢清鹤勾唇,苍白的薄唇落在烛影中。
      为什么呢。
      兴许是因为,谢时渺是沈鸢送给谢清鹤唯一的礼物。
      无关苏亦瑾,无关认错人。
      第64章 老死不相往来
      雪色涌动,窗下寒风凛冽,侵肌透骨。
      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供着一方紫檀木底座羊脂玉佛手,佛手质地莹润,半点多余的杂质也无。
      沈鸢怔怔立在榻前,纤细身影如雨中芭蕉,单薄无力。
      烛光跃动在沈鸢一双琥珀眼眸中,似洒上浅浅的一层金箔。
      细碎的光影缀在沈鸢眼角,她面上却半点喜色也无。
      沈鸢想起戚玄白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想起虞老太医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息。
      还有这十年落在谢清鹤身上痛不欲生的折磨。
      戚玄说,从未有一人能生生熬过这十年。借命确实是逆天而行,违抗天令的事,总会遭受旁人无法料想的苦难。
      沈鸢想过许多谢清鹤做此事的动机,或是忧心后继无人,或是为了江山社稷。
      可她单单没想到,谢清鹤竟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缘由。
      当初沈鸢为谢清鹤求医问药,为他求考经求秋桂笺,都是为了还恩情。
      若不是自己认错人,她也不会鞍前马后照看谢清鹤。
      思忖再三,她留给谢清鹤的,真的只有谢时渺一人。
      云影横窗,乌云浊雾。
      殿中光影暗了一瞬,谢清鹤眉骨泛疼,如有上千只虫蚁吸血啃肉。
      眼前黑了又黑,重重阴影笼罩在谢清鹤四周,他皱眉,一手揉着鼻骨。
      那双深黑眼眸晦暗不明,如跃动着滔天烈焰。
      “外面冷,我让人送你回去。”
      浓重腥烈的血腥气在谢清鹤唇齿蔓延,他咬牙,强撑着道。
      沈鸢脑中乱糟糟的,混乱不堪。
      她往后踉跄半步,跌跌撞撞往后走:“不必了,你……你好好歇息。”
      沈鸢几乎是慌不择路朝外走去,风雪扑打在她脸上,她双手背在身后,牢牢闭上槅扇木门。
      廊下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随风摇曳,微弱烛火如江水淌落在沈鸢脚边。
      沈鸢贴着木门,缓慢滑落在地。
      白茫茫雪地中,一串雨链在风中晶莹剔透,折射出浅淡光影。
      宫人手持羊角灯罩,着急忙慌上前搀扶:“……娘娘,奴婢送你回去罢。”
      是从前照看过沈鸢的宫人。
      宫人手中的烛光照出沈鸢苍白孱弱的一张脸。
      沈鸢无力起身,一手握住宫人的臂膀:“走罢。”
      风雪凛凛,如刀割掠过沈鸢。
      她垂首往后望,寝殿杳无声息,静悄无半点人声。似湖上漂着的一处孤岛。
      沈鸢轻声呢喃:“……陛下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宫人不知借命一说,只知谢清鹤如今喜怒无常,性子越发古怪偏执。
      她小心翼翼道:“娘娘走后,陛下就一直宿在棠梨宫,身子不好的时候也不肯让旁人近身伺候,只留虞老太医和崔大人。”
      戚玄身份不明,朝中众说纷纭,甚至还有人怀疑谢清鹤是在寻长生不老之药,无人知晓其中真正缘由。
      甚至连谢时渺也不知,她的命是谢清鹤借来的。
      步辇停在谢时渺寝宫,寝殿外安静无声。
      唯有百岁垂手侍立在湘妃竹帘旁。
      沈鸢离开时,百岁是何模样,如今也是那个样子,连脚步也不曾移开半分。
      沈鸢狐疑:“今夜是你坐更?”
      百岁福身行礼,一板一眼:“殿下生病时常会做噩梦。”
      沈鸢一怔。
      窗下朔风呼啸,这样冷的天,即便殿中点着银火炭,可连着规规矩矩站上一整夜,双足也会僵硬麻木。
      帐幔后传来谢时渺平稳的气息,她半张脸都埋在锦衾之下。
      熏笼的暖气萦绕在谢时渺周身,夜色悄然,隐约还能听见谢时渺在梦中的呓语。
      沈鸢转首:“你下去歇息罢,渺渺这里有我守着。”
      百岁迟疑不定。
      沈鸢唇角往上扬了一扬:“待明日我不在,再换你过来,你总得留着精神照看渺渺。”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百岁双足动
      了一动。
      犹疑片刻,他朝沈鸢拱了拱手。
      明明沈鸢才是谢时渺的母亲,百岁却朝沈鸢低声道:“有劳沈贵人了。”
      话落,他目光恋恋不舍从谢时渺脸上掠过,抬脚往外走去。
      寝殿再次归于沉寂。
      殿中并未掌灯,昏暗无光。
      将近二更天的时候,谢时渺果真做起噩梦,口中含糊不清,胡乱说着胡话。
      沈鸢惊醒,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谢时渺的后背,她嗓音轻轻,柔声唱着江南小调。
      这还是刘夫人教给沈鸢的,萤儿以前睡不好觉,刘夫人也是这样哄小孩子。
      百试百灵。
      枕边的谢时渺果真不再喃喃呓语,眼皮往上抬了一抬,无声看了沈鸢一眼。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再无往日的虚张声势,谢时渺乖巧抱住沈鸢的手臂,挨着她蹭了又蹭。
      沈鸢挽唇,眼中流露些许笑意。
      倏尔。
      帐幔外传来轻轻的一记茶碗磕碰的动静。
      那声音极轻极轻,稍纵即逝。
      沈鸢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猛地坐直身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沈鸢双目定定盯着帐幔上的仙鹤纹,攥着帐幔的指尖颤栗。
      一鼓作气,沈鸢猛然挽起帐幔,双目惴惴不安。
      寝殿噤若寒蝉,半个人影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