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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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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迟柏意本来还想说“我有机会一定”,这下说不出口了,只好道:
      “那我下次来一定尝尝。”
      陈运含着笑觑她:“没下次了。”
      什么意思。
      “也就我们这些回来的,能给你带进去让你走一走,看一眼,吃顿饭。一般人来都是走个过场,这儿不要长期志愿者,不怎么开展活动,探视的人也就只准来一次。”
      “秦姨其实不喜欢我们回来,她说走出去就不用回头看。”
      “那你……”迟柏意终于知道了她这段时间使劲儿兼职干活是为什么,未免觉得揪心,“你这样也不是办法,院里是不乐意接受外界的捐赠?”
      应该不可能啊。
      果然,陈运摇头:“不是。”
      “我就是没成器。”
      她声音低下去,迟柏意听得很清。
      她说:
      “那时候秦姨总说我这好那好……可我就是没成器——
      又不想叫她惦记着,就买点东西,钱她肯定不愿意收。”
      “你不知道,这儿出来能成器的真的都不会回来——探视,看望,回来做义工,对我们这儿的人来说,太虚了。”
      “太虚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不如捐钱实在。”
      “而且……”她顿了顿,把头抬起来,目光接触到迟柏意的面孔,眼神很坦然:
      “我其实也不喜欢回来。”
      “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不喜欢这儿留在脑子里的东西。”
      迟柏意还是那个表情,眼睛中没有任何意外。从前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会有的那些情绪,也都没有。只是道:
      “我明白。”
      你明白?
      陈运不置可否,抬腿接着向前走了:
      “那你可以再多明白点儿。”
      最好越多越好。
      直到……
      直到你有一天,终于看清我其实就是这么个人。
      身后安静了一阵,脚步声重又唰唰响起。
      走过那个满地荒草的过去式菜园,后面有一个大土坡。
      陈运手插兜,就看着那个土坡,看了一会儿,扭头跟她说:
      “以前这里有只狗。”
      迟柏意还在整理自己的情绪,列出问题和解决方案一二三,听到这话下意识就问:
      “后来呢?”
      “后来它跑了。”陈运用脚尖点点地,声音很平静,“跑了很远,又回来,死了。”
      “我就把它埋在这儿。”
      迟柏意原本还打算掏手机给这个居然开花长草的土坡拍个照呢,这一下脑子瞬间空了,胃也沉甸甸地空下去,半晌没回过来神。
      等回过神来,陈运正看着她。
      风很大,太阳跟困了似的半躺在云下,陈运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就这么看着她,说:
      “后来我从这儿出去,想把它挖出来带走,结果找不到了。”
      迟柏意低头认真瞅了瞅脚下,很局促地挪动了两步。
      然后看向她:
      “没个标志物吗?”
      ?
      “有没有什么标志?”迟柏意很仔细地又低头左右打量着地面,甚至还想蹲下去,被陈运一把拽了起来,“就……比如什么高一点或者低一点的地方……”
      陈运笑了。
      她笑得有些无奈,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很温柔,眉毛轻轻拢着——
      光洒下来,脸颊上的绒毛纤毫毕现,像一只……桃子……
      这只桃子贴近了一点,呼吸中带着梅子的香气,流转在迟柏意鼻尖:
      “迟柏意。”
      迟柏意抬手,戳了一下她脸颊:
      “在这儿呢。”
      “你傻不傻啊。”
      陈运指了一下自己,又指指脚下的地:
      “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万一是七八年前,万一是十几年前,你是不是也打算听完就找地方开挖?”
      迟柏意嘴还没张,她后头那串话已经又续了上来:
      “然后要真能挖出来,你又打算怎么着啊?”
      迟柏意摸摸锁骨,抿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迟疑道:
      “带、回去?”
      “带回去?!”
      “有那种可以处理宠物遗体的,火化一下、什么的。”迟柏意坚定地选择说完,“需要吗?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叫上刘师傅一起来试试。再不行我找个小型挖掘机……”
      现在,陈运的眼神已经从无奈转向了某种……某种迟柏意很难说清的意味,好像是怜悯,好像是绝望,嗯……
      迟柏意闭上嘴,有点想笑:
      “算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你……”陈运说不下去了,“你怎么就……”
      你怎么就这么拗呢。
      你怎么就能把每一句话都当作……一个问题呢——
      家人找不到……那就通过媒体力量找——
      “我认识一个同学……”
      零碎打工三年了……那就换一份稳定工作——
      “我们医院最近……”
      傻不傻?
      怎么就真有这种一门心思的傻子?
      “你傻不傻。”
      陈运退开了一步,目光却一刻不离地凝在她脸上:
      “你是听不明白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还是装不明白……你、你就真的、真,非得这么蠢吗?”
      哇这什么鬼话……
      “你这样说我可真的会生气。”迟柏意用指尖勾了一下她头发,“多不礼貌啊,小陈运。”
      陈运“啪”地一下拍落她的手:
      “起开,谁跟你玩这一套……而且谁小了——就算小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你。”
      小兔崽子小姑娘家家的手劲儿恁大!
      迟柏意抬手一看——哟,还真红了!
      挺红三个指头印。
      她放下手,冷笑三声,第一次对眼前这人奇差无比的目测能力感到了不满:
      “那还真是不巧,我估计能大挺多,至少也有个……”
      陈运说她多大来着?
      十九?二十?
      “七八岁。”
      陈运眼睛迅速瞪圆了。
      “我看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迟柏意上前一步,捏住她肩膀,往自己身前稍微一带,低低笑了声,语速缓慢地道:
      “我今年,还差不到一个月就二十八。身高一米七五,腿长一米零八——小陈运,这条件,指望你叫声姐姐,不过分吧?”
      “姐姐个屁,谁管你一米几……”陈运说着瞟一眼她腿——
      一米零八。
      /:.
      一米零八!
      黄金比值零点六一八。
      这什么黄金比例的真人版本塑料模特?
      “行行行,你不管,那你不是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儿么,我这礼尚往来……”
      “我没兴趣。”陈运咬牙切齿地道。
      “真没兴趣?”
      “真没兴趣。”
      而且……
      “而且我说这些是因为你说你想听。”陈运捂住肩退后,严肃地看着她,“你说你想听,所以我就说给你听。至于你听了……”
      “我小时候怀疑我是我妈捡来的。”迟柏意很严肃地打断了她。
      “啊……啊?”
      “啊。”迟柏意继续严肃地说:“太可怕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你……”
      “要不是我奶奶疼我,我真觉得我是个被拾破烂捡回来的小孩,当然我现在好一点儿了。”
      “那……”
      迟柏意“唉”地叹气:“我现在觉得我妈可能才是我奶奶捡回来的。”
      “不过你也不感兴趣,算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估计她们饭也该吃完了。”
      说完,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陈运像犯错似的咬着自己半截手指头、跟在她屁股后面,深觉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第28章 那么你呢?
      回去的路上还是她跟迟柏意坐在后面。
      江月本来还想坐后头,把副驾驶还给迟姐呢,一看这俩人打着眉眼官司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上车系上了安全带,然后把眼睛一闭,往气枕上一靠——
      睡觉睡觉。
      还是睡觉最踏实。
      睡着了听不见看不见想不了……
      至于睡醒怎么样,睡醒再说呗。
      这么想的也不止她一个,还有陈运。
      陈运纯属是不想自己太闲。
      闲下来容易出事儿,也容易多想——
      “我小时候怀疑我是我妈捡来的。”
      “要不是奶奶疼我……”
      “算了,反正你也不感兴趣……”
      她闭上眼睛,头靠在车窗上被震得咣咣响,心道:我不感兴趣……
      我能感什么兴趣?
      我再感兴趣那也是我自找苦吃。
      而且这苦还是吃嘴里吐不出的那一种,何必呢……
      这么一想还是睡觉安全。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