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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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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更别说这张照片旁边还有张陈然的名片。
      陈运,陈然……
      孟知玉把这两名字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百八遍,陈运还是就那么静静地瞪着她。
      脑子里陈然那张脸也一块儿蹦出来瞪着她。
      眉眼,嘴唇,下巴……
      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世上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很像的人还少吗?
      是啊,你医院丢了女儿,她在医院丢了妈妈,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如果是了那自然很好,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呢……
      她想不下去了,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花搬下去连盆带土一起换。
      把花拾掇好之后已经是半小时后。
      她洗手坐回书桌前望着她——
      五岁的她。
      十岁的她。
      十二岁的她。
      十五岁的她。
      她不爱拍照,尤其不爱别人给她拍,所以从小到大,每一张照片都是她借了相机给她拍。
      而十二岁前她还会对着镜头冲她笑……
      八年过去了。
      所有的不甘竟全在这八年中一晃而过。
      “你不是母亲,你不明白这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那是我姑娘,我闺女,身上掉下来的肉……”
      孟知玉握着手机,另一只提着水壶看水哗哗往下流没有回答,却在想:我怎么就不明白。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明白?
      我太明白了。
      你找了十七年,她在这儿等了十七年,而我找了二十年。
      我二十年找的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这么说,每一个都悔不当初,每一个都这么哭过。
      可那又怎么样?
      不是还是不是。
      不是一次我就死一次。
      我死了七次。
      而最后一个已经有儿有女,家庭幸福美满。
      所以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赌七场输七场,庄家是扔我的亲妈所以我活该。
      可你凭什么就靠一张嘴一张脸去叫我让她也去赌一个输赢赔上一条命?
      你认错了你可以走你可以继续找,那我们呢?
      我们呢?!
      手机屏幕无声亮起。
      陈运猛然一颤,抖着手将它攥在掌心——
      一串陌生的号码,一条短信,短信里是十一个数字。
      孟知玉放下手机,无力地倒回沙发,捂住了脸。
      窗外似乎有几声鸟叫,很模糊地响起。
      陈运对着拨号键发誓等这叫声再响起,就一定要点下去——
      一定要!
      然而叫声始终没再响起。
      响起的是手机铃声,迟柏意设置的一串钢琴曲。
      陈运盯着那串号码,慢慢点下。
      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是陈运吗?”
      蜡烛“啪”地一声响,花香四溢。
      第114章 太久,不记得了
      陈运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不会说话!
      也不是反应慢或者接不住话题,就是好像怎么都不对——
      坐得不对,看人也不对,只低头还是不对。
      别扭,难受。屁股下面像铺着张钉板,硌得她下半身生疼,上半身却一直在死沉死沉往下坠。
      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面对周大夫。
      不,周大夫其实还算好。
      起码她不用去注意周大夫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心里会在想什么。
      可现在……
      “……是一直待在那儿吗?”
      陈运点头说对:“成年出来的。”
      接下来应该就是“没有人来领养过你”什么的了吧。
      但对方又是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仰了一下头,眼神很飘忽的样子顿在上方。
      陈运就知道自己可能又把话题给聊断了。
      每到这时候她就特别想回到数年前,在别人说“你这么说话很噎人知道吗,得改”的档口,把那个不屑冷笑着的自己一把攮回来,抽两巴掌,再鞠躬。说:没问题,我改,我一定改!
      而不是现在要面对着陈然的内疚抱歉心疼等种种复杂的表情和眼神。
      好在,这种时候也往往不会持续太久。
      “所以是……出来就工作了?”
      “出来就工作了。”陈运犹豫了一下,道。
      “那一定累得很。”对方好像没有发现她犹豫的这一秒,很顺畅地接下去继续说着,“上回见你感觉你就累,身上也没什么肉,平时喜欢吃什么?”
      陈运在肉和饭中选择结束,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不累。都行,我不挑。”
      “那喜欢干什么,有什么爱好?”
      “工作。”
      ……
      “我的爱好是工作。”
      这个答案可能依旧不在有效对话范围内,反正至少有那么半分钟,对方都没出声。
      陈运就坐在对面,看见她张了一下嘴,又合上。
      接下来的时间俩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对望。
      陈运从如坐针毡到如坐云雾再到心如止水。
      细品味这个感受,约等同当初等期中成绩单。一开始还特别害怕,特别紧张和焦虑,等得久了,反而什么想法都没了。
      就还是淡淡的。
      什么自我安慰自我谴责都是空的。
      她现在就觉得自己是挺空。
      陈然在对面有些发颤的手,蹭了一下眼角的动作,还有低下头深呼吸调整状态的准备……落在眼里一帧一帧带着卡顿放送过去——
      观看者和被观看者吗?
      不知道。
      如果是观看者的话,那不应该是这个第三视角。
      俗称上帝视角。
      再俗称看乐子。
      陈运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这个看乐子的心情,更何况如果是乐子,那乐子中她本人还占二分之一。
      然而事实如此。
      陈然的一举一动,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好像约定俗成的那样在上演——
      终于见面,彼此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落座,极力避免肢体接触又控制不住地靠近,问与答,互相了解和试探:
      “做过对比采样吗?”
      “做过。”
      “那你身上有什么疤,或者痣?”
      “你一直都在西陵吗?那你女儿有什么毛病吗?”
      就连那些了解试探中的每一分尴尬都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到了她有点替所有人都开始难受的地步。
      直到……
      被观看者微微低了低头,再抬起脸时带上了一点笑。
      “这样啊。”她笑着,轻声说。
      很突然的,陈运就把眼前这张脸看成了迟柏意的脸。
      迟柏意的声音。
      迟柏意的笑。
      那种有点无奈,有点习惯的笑。
      平时拿她没办法时,会有的那种笑……
      要是迟柏意在就好了。
      陈然说完这句,起身道自己出去一下,走出了包厢。
      陈运看着她出包厢门的背影没有动。
      门外服务员很小声的说话,大概是在讲洗手间的位置。
      后来那声音也慢慢低下去不见。
      包间里又重新剩下陈运一个人。
      面对这一张大圆桌,一室安静,她仰头靠回椅背,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地说了句:
      “要是你真的在就好了。”
      迟柏意,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如果是你的话……
      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还是有办法的。
      有病治病,有问题解决问题,能解决的都不是大事……”
      迟柏意在她对面踱两步,撩过耳边头发,坐了下来。
      陈运靠在椅上,目光转向对面的椅子,再转向自己的手——
      手上的疤已经退了,长出红色新肉。
      更深的疤变成一些凸起肉芽组织。
      迟柏意说这是什么来着,三级愈合伤口?
      “伤口的正常愈合经过炎症增生成熟,将异物细菌清除,长出新肉,修复表皮。”
      那要是异物清除不掉或者一直有细菌呢?
      “清创——去污清理,打开表面已经愈合的伤口,挖出腐肉,填充敷料,缝合。”
      “没有愈合不了的创口。如果有,那可能就是挖得不够深,切得不够狠。”
      当时陈运叫她举着这只手说得头皮发麻,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绝对遵从医嘱:
      “……所以你真的很适合当个大夫对吧,够心狠。”
      也够直接。
      所以如果今天是迟柏意的话……
      可能连这顿饭都不会有。
      因为一开始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就是,从此你好我好大家好,需要考虑的只有“我要不要接受这个人”。
      要么就不是,那自然也不会有其他可能,剩下的就只有怎么自我消化掉情绪。
      而放在她这里,更简单一万倍。
      因为迟柏意绝对能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悄无声息安排好一切,从接触到见面沟通,再到得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