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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为何总被蛇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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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
      还没开始劝呢,这路怎么就给堵死了?殷千寻心中窜起无名火。
      “哪怕我劝你,你也不肯?你可知道无间地狱是个什么地方?我虽然从未亲历——也许亲历了也不记得了——可我查过古籍,古籍上写得清清楚楚——那是无休无止连骨头缝都要疼碎了的折磨!”殷千寻的声音渐渐发颤,“你有没有掂量过……你这个病秧子,去受那种刑?你受得了吗?”
      仲堇静静地听着,等她彻底发泄完了,才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我受不了的?”
      “什么?”殷千寻愠怒的神色仍挂在脸上,没搁下。
      “看你掉眼泪。”说着,仲堇伸手抹去她落在颊侧的泪。
      殷千寻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奇怪,明明没想哭的。
      新点上的蜡炬,烛泪层层堆积,火光越来越暗。
      殷千寻望着烛台,意识到时间快到了,还有一炷香。
      她转过身去,淡淡道:“蠢话不必再讲了,其余的,如果没什么要说的,你回去吧。我要现原形了。”
      仲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不作声,只默默又挪到了她面前。
      烛光打在仲堇背上,影子将殷千寻笼罩了起来。
      半晌,她慢慢伸出两只手,声音压得很低:“那…能抱一会儿吗?”
      殷千寻蹙起眉,大为不解:“姐姐,你看不到我在生气吗?”
      “看得出来。”然而手仍然固执地悬在那儿,纹丝不动,“抱抱。”
      她不耐烦地挥手,想要挥开仲堇的手臂,却落了空。仲堇的手肘灵活一抬,避开了,可随后又稳稳递了过来,像块怎么也甩不掉的粘糕,固执地、无声地讨要抱抱。
      “仲堇……”她磨牙霍霍,几乎又想咬她一口。
      “抱抱。”
      “……”
      受不了了——忘忧峰上的这些个仙君,都是复读机吗?刚摆脱一个张口闭口都是“合作吗”的复读机,又来了个抱抱复读机,烦得想死。
      “想抱不会自己过来?难不成还要我往你怀里钻?”她烦得开始口不择言。
      话音一落,整个人就被结结实实揽了过去。
      呼吸一滞。
      仲堇身上暖烘烘的,带着一点淡淡的松木香。
      抱得不紧,轻轻柔柔的,却将她拢了个满怀。
      奇怪。
      明明刚才还气得想咬人,可现在窝在她颈窝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匀了。那股无名的怒火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浇熄了。
      烛光摇曳,仲堇的手从殷千寻的腰肢慢慢上滑,到了她的肩。
      “千寻,我的确有一些话要说。”她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但,这些话里,可能夹杂着一些会遭雷劈的违禁词,我就用这个——”
      说着,她指尖在殷千寻的肩胛骨上轻轻叩了三下:哒、哒、哒。
      “来替代。”
      殷千寻没动,睫毛在烛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
      “嗯。”她应得很淡,似敷衍,又似默许。
      “你的眉眼,我已看了五百一十三年…熟悉得,闭着眼也能画出来。可以说,对于你的这具身体,你的容貌,我十分…”说着,手指在殷千寻的肩胛骨上点了三下。哒、哒、哒。自然十分喜欢。
      “可真正让我…”指节再一次敲出三声脆响,声音极轻,“是你藏在皮囊之下的东西。”
      真正让我倾慕的,是你内在的灵魂。
      “因为已经沦陷了,所以在此之后,不管你是人还是蛇,我都一样……”哒、哒、哒。
      殷千寻有些愣怔。
      活了这些年,这副精美的皮相招惹过太多目光——贪婪的、痴迷的、下作的。那些人前赴后继地凑上来,最终又在她阴晴不定的脾气和染血的剑下仓皇逃窜。
      从未有人如此抛却对皮相的关注,而表达对她魂灵的倾慕。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副皮囊里面,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
      “嗯……你鲜活灵动,像草原上的野火。”
      仲堇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慢慢地说着:“风流不羁,三界的条条框框通通困不住你…看起来那么不可一世,什么都入不了眼,可眼泪有时候会掉得不知不觉…踢翻醋坛的样子,很可爱,假作不在乎的样子,也很可爱……”
      “我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也可爱?”
      殷千寻打断了她。再由着她这么说下去,要出事的。
      “说起这个……”仲堇忽然笑了。
      “那日在宫里,我只顾着忧心你犯了杀戒,现在回想起来,你那日以一敌百的厮杀,可称得上风华绝代;你飞剑切人脑袋的技术,举世无双;那刃口喷出来的鲜血,与喷泉别无二致,十分具有观赏性……”
      ……
      几乎被她说得晕头转向,殷千寻不得不抬手在仲堇腰侧掐了一下,以保持清醒。
      然而唇角仍不自觉地勾起。
      这个哑巴神医长了嘴之后,怎么这么会说话?况且,这还是戴着镣铐跳舞。殷千寻甚至有一丝怀疑,这九世情劫的设定,该不会只为了让仲堇把语言方面的能力稍微收敛一些吧?别把人醉死在甜言蜜语里。
      两人相拥的四周洋溢着甜腻的暖意,过了好一阵,仲堇的语气倏然降了温。
      整件事,最让仲堇难熬的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痛感——她心疼殷千寻。
      听着殷千寻的诉说,能想象得到扶桑说出那些话时,殷千寻的神色:
      那张总带着几分骄矜的脸一定突然之间茫然了,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曾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之一,而蛇,是她最恐惧的东西。现在,却要让她相信——这面容,是假的;你最恐惧的玩意,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千寻。”
      她抚上殷千寻的背,声线有些凄迷,“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么?”终将褪去人形,回归蛇身的准备……
      怀里的人许久没动,只有温热的呼吸拂过锁骨。
      仲堇的手心搁在她的背上*,感受得到她呼吸起伏的弧度,似是要离水的鱼挣扎着汲取最后一口氧气。
      末了,殷千寻整个人往她颈窝深处埋了埋,鼻尖挨着那块突起的骨头,轻声道:
      “怎么可能?”
      “再怎么准备,等那天真的来了…”殷千寻的手指攥紧了她背后的衣料,“还是会怕。”
      仲堇喉咙滚了一下:“那,她有说过还剩下多久么?”扶桑两个字,她甚至不愿再念出口。
      “没有…不过最近,现出蛇身的时间在提前。起初是寅时,后来是丑时,子时……现在,已经提前到了亥时,按照这个速度来推算的话……”
      说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唇角扯得勉强,“你自个儿算吧。”
      仲堇心里的算盘飞速打响了——如果是匀速提前,那么千寻的人形,大约还剩了三个月……不对,更可能会加速度,那么将会远远少于三个月,也许三十天也未可知……
      心脏猛地揪紧。
      留给她们这般相拥耳语的时间太短了。
      真的没有折中的法子?仲堇偏有点不信邪。
      “我定会找出个…….”
      然而话还未说完,怀里一下子空了。
      仲堇的心里也蓦地一空。
      那墨色长衫抽去筋骨般,倏然从双臂间溜走,“哗啦”一下塌陷下去,落在她的腿上。
      褶皱间,似乎还能看出方才被拥抱的形状。
      三秒后,袖口微微耸动,鬼鬼祟祟地钻出来一条绿色的殷千寻。
      她探出小脑袋,抬起脸。
      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与仲堇对视了一瞬,只一瞬,扭头就溜了。
      知道她要跑,仲堇下意识去捉她。然而仓促间,只碰到一截凉凉的尾梢,滑溜溜的,没捉住。
      花园的夜露浸湿了靴尖。
      仲堇俯着身子,手指渐次拨开沾着霜的草。
      月光下闪过一条细长蛇影,缠在枯树枝间,见人来了也不躲,反倒昂起脑袋吐信子。
      玉斑锦蛇——仲堇认得出这是西施。然而她的竹叶青,却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
      寻青未果,仲堇只得先返回医馆。
      还未踏进门槛,便听见了里屋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嚎,把整个医馆都震得发颤。
      阿青的卧房门大敞着。
      仲堇望进去,看到颜菲蜷在阿青床榻上,怀里死死绞着一件素竹布衫,脸埋进布料里,浑身发抖地抽噎着……涕泪糊了满脸,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今早阿青下葬,颜菲从头至尾麻木着一张脸,连眼眶都没红一下。这会儿,仿佛堵塞了两日的泪腺终于通开了,积攒的眼泪这才泼了出来。
      仲堇本已沉在底的心又被这哭声往下拽了拽,一滴泪也随着悄无声息滑了下来。
      她走进去,在床沿坐下。
      颜菲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仍自顾自恸哭着,肩膀一耸一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