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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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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大人(四)
      沈青昭不会使剑,却会使诈。
      她很少做兵来将挡之事,是因前头自有人清路,而作为天眼者,她只用在后面纵观大局,指探棋笥,让每一个人各司其职。
      当猎物出现惊慌时,它们就会在她眼中留下愈来愈多的破绽。
      所以沈青昭一直默默记着刺客的步数,左,左,右……此人正朝北城门逃去,慌不择路最容易暴露习惯,暗器从天而降,此人正欲跳过长街,北狐厂突然左右夹击。“他”一骨碌逃避飞镖,眼看就朝最大的神祠竹林逃去,不知身后从哪儿来的一把锋利匕首擦过胳膊——
      衣服挑破!
      几缕血丝在风中涌动,是深黑色的,表明它绝不来自于一个“人”。
      后头的北狐厂闻见了这味儿,他们的眸子更深红了。
      “好箭法。”卫大人在身旁说。
      沈青昭还未接受称赞,她就察觉到他们轻功陡然提升,白色的官衣像渴望被血液浸染,卫大人冲了过去,她拔出剑。
      刷!
      接连一排隐蔽的丝线断裂。
      刺客脚步并未停住,“他”右指轻抬,头发似鞭子般狂甩下来。
      卫大人抬剑,迅速切斩,黑发就像被净焚一般掏心断裂,她优雅地从中穿过。
      “好快的身法。”
      沈青昭在背后悄道。
      “刺客难道想逃去长生山?”江风媚不安地说,北边是神山重地,安葬着无数先帝,他们要是敢在这上头开打起来,那绝对是在万岁爷头上动土!
      “这架打不了。”沈青昭淡定地说。
      “什么?”
      “那个刺客不打算活着逃出去,他如今正急着送死。”沈青昭的灵眼打量着刺客气魂,一半为人,一半妖邪,这具肉身如今已称不上正常人,只要他靠近长安城的皇陵,神山灵气,他就如同邪祟一样被立马镇杀。
      “他想彻底抹杀自己,”殷驰野也在观察,“若让他贸然冲进皇陵,怕是还未抓过来拷问——他早就已灰飞烟灭了。”
      “那谁来阻止他?!”
      沈青昭担忧地看了一眼白衣女子,此时他们正追逐得难舍难分。
      既不能杀,又不能利用周遭挡住去路,这附近皆是茶馆乐楼,路人驻足,卫大人穿梭在屋顶上强留刺客,实在棘手得很。
      这时殷驰野突然停了下来,解下了背弓,江风媚也留足道:“你这是在作甚?”
      “反正这个刺客一心求死,不是死在京城,就是死在皇陵,”他上着弓箭,“我们还莫不如逼他留下来……反正拖下去只会伤及无辜。”
      “卫大人没有下令!”
      “那是她有问题。”殷驰野抬起名弓青出于蓝,对准了不远处两个人,“爬到这位置的人岂会优柔寡断?今天有人敢在官道行刺,就是仗着内贼通风报信,北狐厂为何就一定清白。”
      沈青昭正好停在前头,她对这个少年一直很留意,见他拿起了弓箭,不由得立即制止道:“够了。”
      “你怎也在这?”
      “这把弓为镇邪而造,从未对准过一个人,你今天就要破戒?”
      “当然。”
      沈青昭冷冷一笑,侧过身,“那你别再指望它能接受你。”说完她就朝前赶路,留下两个面色不好之人。
      万物有灵,剑弓如是,一把专门为镇邪所造的名弓,从它诞生在锻匠手下初时就决定了它的心性。
      殷驰野不是相信这个的人,但现在他犹豫了。因为他过去拿的弓再好也比不过灵弓,它的历史会比自己还久,在望月台内,沈青昭只是一朝主人,而自己若死了,它也会传给下一个人。
      自己真的要第一个杀人?
      沈青昭回头见他迟迟不动,犹似已放弃,终于松了口气。
      她赶上北狐厂,此时刺客已开始屡屡出手,黑发如柱左右横织,在长街上一如蜘蛛网铺开,阵势骇人。
      卫大人轻松自如躲过,她像冰冷的刃,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猎物逼向崩溃。
      嘶——
      只听一声剑气远荡,刺客的右腿再次出现了割伤,伤口极重,血再次喷出来,洒在她白色的衣服上,像寻回了自我。
      “鬼厂……”那刺客咬牙切齿,背后这群人是远近闻名的虐杀狂,落到他们手中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早服毒自尽。
      但……
      还不是现在!
      刺客强忍着剧痛抬手,借丝线代替了右腿发力继续赶路,只是已有所减慢,果不其然,“他”才飞窜过一条街,头上忽然隐隐传来一个女声——
      “真顽固。”
      刺客还未反应过来,胳膊就绽开三条血线。
      砰!
      这个人坠下街坊,一阵尘埃四起,附近人纷纷逃窜,沈青昭等人还赶在后头,黑烟里,只能看见有两个身影正在对峙。
      那刺客身子倒在地上,强撑着,抬手利用妖发进行最后攻击。
      卫大人飞快避开,像是在细雨中周旋般,她毫发无伤,只一点点地走近。
      二人身子之距,一刀即可毙命。
      “为什么……”刺客的黑罩子下终于发出女人声音,“你为何能跟得上我?”
      “你太慢了。”
      卫大人说,她立在跟前,半张狐面下黑底红眸。
      “你绝不是一般人,难不成你就是……‘青出于蓝’?”
      女刺客顿时神色凝重。
      仔细端详起来,眼前人气定神闲,颇有名弓之主风范,她衣襟微敞,身上却似有绫裹伤,包藏得紧却仍显瘦削,细腰紫衣,一副尊贵无比,白色长袖正伴风。
      黑烟被吹散。
      沈青昭随之赶至此处,她和北狐厂同时止步,这附近的街巷已空无一人了。
      “我用剑。”卫大人一边说,一边抬起剑,抵在刺客的下颔。
      那是?
      “是她。”
      女刺客随之转头,一个年轻少女正降落在她眼前,眼如净山,天色昏光,传说中的天眼出现于世。
      那是对面的屋顶,她刚着地,因此脸上布满谨慎和担忧,和白衣女子这一身冷不同——
      “抓到了?”她脱口而问,连声音都轻轻柔柔,并不居高临下。
      女刺客不可置信地说:“青出于蓝?”
      沈青昭愣了愣,“我?是。”
      “难怪能找到我,你的眼睛果然和他们说得很像……”女刺客一边说,一边声音充满失望,“所以你这样的人,也没有看清天下局势,反而和这群朝廷走狗混在一块么?”
      沈青昭一时不知怎答。
      “你在城内杀人。”卫大人开口,“有何资格说此话。”
      “五十年难出一眼,哈,你的天赋真他娘被你给糟蹋了。”女刺客没有理睬她,话说完,还一口咳出血来。
      “这是何意?”沈青昭刚问完,一个北狐厂捕快迅速施以禁身术,女刺客的手脚就被一种力量缚上,口也被禁住了。
      “让她说!”
      沈青昭忽然很生气道,他们大清早带懿旨请她来帮忙,却连一个字都舍不得透露?
      捕快一时陷入为难,看向了头,卫大人不易察觉叹了一气,道:“松口。”
      解禁之后,女刺客下一刻放声大笑出来:“哈哈哈,原来你还是能让狗听话的。”
      “糟蹋是甚么意思?”
      “你这对眼被称为‘上天之眼’,却看不清天下九州的局势,可不就是糟蹋?”
      沈青昭皱起眉头,今天连一个刺客都对自己嗤之以鼻,难不成她脸上今天写了四个字:请来羞辱?
      “别上当了。”卫大人冷声道,“快看一下她可有服毒。”
      原来如此!沈青昭恍然大悟,这个人怕是想拖时间,忙用天眼观察起刺客的气魂来。
      “她体内未有异色,也许尚未发作。”
      话音刚落女刺客就打断道:“青出于蓝,你的弓呢?”
      弓?
      “怎在一个小屁孩手头?”
      殷驰野一听怒道:“死到临头还没好话。”
      “他也有灵视?”女刺客低声道,再看一眼沈青昭,“你们两个都有?”
      “真对不住,”殷驰野骄傲地说,“以后京城多了一个天眼人,就是本少爷。今天没有前弓主在,我照样能抓到你。”
      女刺客睨他一眼,“哟,功夫没学透,倒是把贱嘴皮子的习惯琢磨透了?”
      此话一出,望月台面面相觑。
      一句骂两个,够狠的。
      “青出于蓝,人如其名气势嚣张……”女刺客继续讽刺道,“只可惜天眼不是你的眼,而是权贵的。昔年阒州被妖邪侵占,你们随皇帝的术士前去镇邪,可后头活着回来的只有望月台,你就没怀疑过?”
      “望月台没害他们!”江风媚憋红了脸。
      “天子气散,各地阴邪肆虐,朝廷却不管不顾,皇帝一心求着长生压根不瞧人们死活,你去百花都镇压恶煞,广赈济民,自诩不与京城方士为同貉,没想到你离开了师门后却还要留在长安,要跟他们一齐归顺那群狗官?”
      “放肆!”北狐厂有捕快制止道。
      “八字通阴阳者,犹如背负天下苍生,你得五十年难遇之天赐,还看不透昏君要把这里给毁了?”
      “她亵渎天子!”
      “一派胡言!”
      望月台的人都不满反驳,就在这说话间,忽然从天而降一把黑金暗器,嗖地一声以不可思议之速旋转坠落!
      是偷袭!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它已离卫大人距离不短,眼看岌岌可危,她只一个侧身,就与那把飞镖擦袖而过。
      这是人的第一念头闪躲,说起来无可厚非——
      暗器却直冲下去!
      女刺客眼神平静地躺在地上,它毫无悬念地要捅了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
      哐当一声!
      飞镖蓦地被一个东西弹开,它斜插在地上,离女刺客的耳朵仅几尺之距,她惊讶地移过眸子。
      只见屋顶上,沈青昭面色镇定地手持符咒,那是强气咒,可临时当作剑气一挡,当众人都被“青出于蓝”的事迹吸引出神时,唯独她保持着理智。
      “你的把戏该结束了。”她慢慢收符入怀,“剩下的话,去北狐厂说。”
      女刺客心底暗骂一声,沈青昭原来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指头!
      那里连接着丝线,从一开始就拾回了她之前击中自己的暗器,本想趁其不备借它自尽,却还是失败了。现在这个身体只有手指能微微移动,为了能被抹杀殆尽不留全尸,女刺客一直在试图转移众人注意,可还是没骗过那只眼!
      天上乌云密布,屋顶上的人右眼发光,如落日月。
      沈青昭看着底下道:“卫大人,这个人的气魂逐渐不稳,还是先请祝医为好。”
      她的脸让命令也变得年轻了起来,再看其一身绫罗,也许只让人琢磨得出过着何等安宁的生活,粉色脚趾头只宜踩在不冻人的雪上,不是在这儿。
      可她还是出现了。
      毫无畏惧,犹如生来为此。
      卫大人看了半晌。
      剑轻转,收鞘。
      北狐厂立马围拢上来,女刺客束手就擒,不出片刻,这里就处理得干干净净。像狡黠的狼经过,只留下一滩受害者的血迹。
      在北狐厂和京兆尹交接时,沈青昭见他们屏退了其他人,也就没有下来,她和殷驰野等人坐在一栋茶馆屋顶上,随后就听那少年悻悻地问:“这就结束了?”
      附近的江风媚道:“这是长安不是郊外,早点结束才是好事。”
      殷驰野瞟了一下沈青昭,“那个卫大人好似也不怎厉害,若非暗器被及早打断,刺客早就自尽了,我们为何要这么怕她?”
      江风媚被问住了,她也狐疑地看着下方的白衣女子。
      人群中,卫大人尤显出挑。她黑发及腰,并不知晓眉眼生得怎样,但她望向你时,总含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媚。
      沈青昭看怔了,那半张面具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不要小瞧她。”江风媚这时道,“虽然身世成谜,但先帝在时她就深受器重,整个北狐厂还没有比她出剑更快的!我见过,她快得不像人,最好小心为上。”
      沈青昭默默听完,在心头道:原来还是个“两朝元老”,真是失敬。
      ※※※※※※※※※※※※※※※※※※※※
      沈姑娘:今天为何所有人都在抢我东西?还要骂我??qaq
      卫姑娘:我没有,我对你很好。
      沈姑娘:你强制招我干活!
      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