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踏青
今日清明,不仅皇家要扫墓祭祖,官宦人家,平头百姓也都是要过节的,待护送了圣上回宫之后,他便和俊彦交接了手头上的职司回了府。
待他慢腾腾的骑马回到家时,已是太阳西斜,这会儿金宝早就等在了大门口,一见凤移花便笑着迎了上来,亲热的叫了声,“爷。”
凤移花翻身下马,把马缰绳扔给了门口的小厮水生,开口便笑着问道:“如何?”
主仆俩心照不宣,金宝嘿笑一声便小声道:“奴从去报喜的那小厮口中得知,大太太气的差点又中风,还、还放了个大臭屁。”最后那话一说完金宝就哈哈笑起来。
凤移花哼笑了一声,心头畅快,“走,先去看看老太太。”
“越来越粗俗了。”随后跟上来的银宝嗤了金宝一声。
“什么啊。”金宝大叫,“放屁的又不是我。”
“行了,那可不算什么把柄,没趣。”凤移花前头走着,金宝银宝后头跟着,想着娇娘又问道:“你们玉姨奶奶听了可高兴?”
“先是高兴,后听说爷是九死一生又担心的什么似得。”金宝如实回禀。
凤移花动了动被蛇牙划伤的手掌道:“可有说爷的伤只是小伤?”
“说了。”金宝忙道。
“走吧,去春晖堂。”
这会儿春晖堂可热闹着呢,万安公主派了身边的女官来给老太太送花笺,说是后日要在近郊的罗浮山踏青,要用黄娟围山,想着人多了热闹,特意请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同行。
“老太太,如此,我便告辞了。”
“红雀,快送杨女官到大门口。”
这女官又给老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去。
“老太太,这是谁来了。”凤移花进屋时,正和这女官打了个照面,见她模样端正,穿着宫装,便一拱手以示敬意。
这女官也不拿乔,点头回了一礼,这才出了屋门。
“那是万安公主身边的女官,快些见礼。”老太太的话也只是那么一说,不失礼罢了。
见那女官走出去了,凤移花便笑着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老太太,万安公主派人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有。请咱们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后日去罗浮山踏青呢,她要围山了,明知每年这个时节,官宦人家都喜到郊外踏青,她偏要围住不让旁人耍,不是怕得个跋扈霸道的罪名是什么,她这才多请了几家。”
凤移花想了想,“孙儿听说去年的时候万安公主出外踏青打死了一个农女,说是那农女冲撞了她,为这事,御史们没少弹劾她,想必是今年不想被庶民们打扰了雅兴,这才想着围山。”
“确有此事。这位公主有时也的确霸道了些,但她圣宠正浓,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围山就围山吧,总比又打死人强。”老太太忖度半响又道:“怕也是打了相看媳妇的主意,为她那小儿子,她可是挑剔着呢,原先你母亲想把芸儿许过去,我不同意,原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才能了结此事,不成想,人家万安公主眼光长在脑门上,对咱们芸儿还不是十分满意,要相看上十个八个的,比较之后再做决定,哼,她当他儿子是太子呢,天下女人随他挑,竟还看不上咱们家芸儿,我还看不上她家那小儿子呢。”
俗话说的好,儿女还是自家的好,凤移花心知这是老太太护犊子呢,便笑着道:“正好,清明有假,孙儿也陪着您去可好?您总是窝在家里,确是不知,外头现在可是到了春草如烟,杨花飞舞的时候,罗浮山的景色更是迷人,那大片大片的梨花、桃花、杏花,还有翠竹、溪流,小山,甭提多美了,咱们提前一日让人上山搭棚子,再带上炊具,毡毯,带上两府的小姐少爷姬妾们好好玩上一日,老太太您想想,这是不是一桩美事?”
想着那场景,老太太高兴的什么似得,“就这么办。正好,有万安公主用黄娟围了山,卫士守护,我也不怕咱们家的姑娘被野小子勾了去。去年的时候,不知是谁家传出了丑闻,说是家中小姐跟着一个穷小子跑了,当时可把我吓着了,原本想着今年不带着她们出去了,可经你一说,我就又忍不住了。也好,去就去吧,你二叔家的几个妹妹至今还没有好着落,趁着那天,小子们也在,我也去相看相看。若是有合适的,趁机定下来也是美事。”
“正是这话。对了,老太太,春娘也在那小院里呆了有两个月了,这苦头也吃的差不多了,今儿个便放出来吧。”
“你不说,我今日也是要放她的。毕竟是泰国公府老太太亲自养出来的孙女,明日若是在山上遇见,人家问起来,我也好跟人家交代。”
老太太睨着凤移花,一点他的头就道:“臭小子,竟敢跟我玩心眼,你那么卖力的撺掇着我去,可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小妾,我没见谁家踏青要特意提上带着姬妾的,好在你心里还想着春娘,我这会儿心头高兴不跟你计较。”
凤移花赶紧狗腿的给老太太捏肩捶背,嘴甜的道:“老太太英明。”
老太太冷不丁瞅着凤移花手上的白绢哎呦了一声,轻拍了他一巴掌道:“你一来就带着我说这说那,倒是把我最想问的给忽悠过去了,臭小子,你这手伤的怎样,金宝说是小伤,可我不放心,你自己说,究竟伤的什么样。”
“这回说的可是真话,老太太若是不信,我拆开给您看看。不过就是被蹭破了一层皮,抹上圣上赏赐的药膏之后,早就不疼了。”说着话还真要动手拆。
“混小子,这也是能胡乱拆的。你别乱动,我信你就是。”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话,凤移花心里惦记着娇娘,就想告辞出来回春景阁,这才一出了春晖堂便被司先生截住了,告知他侯爷要他去祠堂祭祖。
凤移花立时挑眉笑了,“咱们凤家清明祭祖的时辰竟然变了?司先生莫要告诉我,一族的男丁都在等我一人。我可真有点受宠若惊。”
“花大爷总归是凤家的子孙,何苦去计较之前,好男儿该往前看才是。”司先生多了句嘴。
“我可一直都在往前看,司先生。”只是,他同时也忘不了,被族人轻蔑欺辱过的点点滴滴。
往年祭祖他都是个被挤在角落里,可有可无的角色,今年不同了,他竟被排在了青阳候的身后,凤凌的身前。
恭敬的给祖宗磕了头上了香,一切仪式完毕之后,他的身边就围上来了许多族人,叔伯有,兄弟有,侄孙也有,个个和颜悦色,嘴巴开开合合便是一连串的恭维奉承话,可他除了听见了苍蝇一般的嗡嗡声,什么也没有听清,淡淡扫过供桌上供奉的那张明黄圣旨,他笑了笑,望了望近前的这些嘴脸,略拱了拱手,推开他们便拂袖而去。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被他们恭维时,那正是他少年得中探花郎的时候,那会儿他志得意满,只觉未来一片光明,族人也都是真心为他高兴,后来,也是在这祠堂,那张钦封他为探花郎的圣旨被宫里来的公公收走了,他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身之所受,皆是羞辱,在那一刻他恍然清楚,原来这些族人还可以有这样多的嘴脸。
原来所谓亲族,是这样的多变。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始终记得他的出身,贱妾所生之子。
当青阳侯所赋予他的世子光环被收回,当他的功名被剥夺,一招扒去他身上所有的光鲜,原来他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低贱。
嫡出的要踩踏他,庶出的唾弃他,他夹在缝中,恍如丧家之犬。
一夜之间,他这个原本被当做嫡子养育,侯爵的继承人,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
他怨过、恨过、骂过、挣扎过,也伤过姨娘的心,为何他就不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何上天给了他荣耀却又狠心的夺走,为何父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大哥,等等。”凤凌追了上来,一下扯住了他的衣袖。
凤移花从过往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淡淡道:“有事?”
“恭喜大哥升迁。”凤凌笑着拱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澄净。
“真的不嫉妒吗,我又盖住了你的风头?”
凤凌连忙摆手,有些急切,“怎么会,我们是亲兄弟啊,大哥的荣耀便是我的荣耀,我是打从心里为大哥高兴的。”
“好,我暂且信你。”凤移花斜起嘴角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凤凌,常出去走走吧,也许你被你母亲保护的太好了,若想做一个有作为的好官,你总是如此不谙世事可不行。我先走一步,你的肩舆在后头,自己去找。”
说罢,带着金宝银宝便步行远去。
凤凌眸色一暗,蓦地攥紧了拳头。
这样一番折腾,回到春景阁时,已是日落黄昏。
娇娘正在柳树下荷塘畔散步,看见他的身影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待他到了跟前,细细把他一打量就发现了他受伤的右手掌,凤移花又得了一番关心,又费了一遍口舌安抚不提。
两人携手回到卧房,娇娘便道:“大奶奶回来了。”
“我知道。”凤移花不以为然,让娇娘坐到床上,他蹲下身就把耳朵贴到了娇娘的肚子上,“我儿子今日可老实?”
“踢了我三次。”娇娘笑盈盈的道。
“真的?”他眸子一亮,看着娇娘的肚子,一下一下的轻抚,“再让他踢一下。”
“我可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他说。”
这是自从几日前的晚上她胎动,让他摸过一次之后,他新喜爱上的活动,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逗她肚子里的孩子兼顾调戏她。
就这么玩闹了一会儿,他坐到床上,搂着她便笑道:“后日带你出去踏青,顺便看一场好戏。”